“拿起剑,我不杀手无寸铁的人。”不知是傲慢,还是清高,姜斌在等他。
“你要杀我?”齐知渊拔起剑,剑刃闪亮,不见得会比姜斌手里的差。他知道现在假装没什么本事已经不管用了,尽管如此,他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不平衡。“我救了你家小姐,下场却是这样吗?”
“这是公子的意思,隐藏实力,蛰伏在陈府,便该死。”姜斌无视齐知渊后面的话,他的目标很明确!
“他什么时候想杀我?”齐知渊想搞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公子命我见机行事,不必禀报。”姜斌举起剑,做出进攻前的姿态。
与之对立的齐知渊,却不怎么当回事,陷在一种愁闷当中。
秘密处决吗?他心想,也是够有趣的。抑制不住喜悲交替,冷暖累积,自嘲一笑。
姜斌不等他多言,持剑攻过去。
…………
天色愈发暗沉,人影轮廓不胜清晰。随小菡前来,留下的还有一小队人马,约是在等候他们。此时看到齐知渊走来,一牵马的忙上前来,点头哈腰地奉承:“公子真是好身手,竟能不花几招,就赢了那剑客!”
齐知渊越过他骑上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这个人,稳稳当当慢慢向前。
他没有杀姜斌,因为深知这血一沾,就会无止尽地被牵扯住,不得脱身,难道还要为这事去杀陈晓菱的哥哥
越往深处想,寒冷越是刺痛全身肌肤骨髓。
就这样吧,该是时候离开了。
暗黑色的天边杂糅着点点白,夜幕悄悄降临,这一天到了歇息的时刻,也将在这种平静中结束。
驾!惊颤四野。闲散漫步的人突然一振马鞭,化作一道极影,掠风而去。
入夜,满城夜光,喧哗扬天。进城后,齐知渊摆脱跟班,一个人疾行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偶有碰撞,行人皆是惊讶于他脸上的惶恐和急切,他很快就回到了陈府。
陈府守卫一如既往,向他问好,还略带调侃,被他匆匆略过,无多攀谈,穿过大门,他看见了平日里的陈府,此刻,下人们也是匆匆往来,相互间不多说一句话,都沉浸在昔日的规矩中。
齐知渊不一样,一边想着姜斌随时会回来,一边大跨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房门没有被打开过,他观察完这个,一掌打开,迅速关上。陈府势力不小,被发现就麻烦了。他慌忙地收拾起行李,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有埋在床头下的那本书值得他挂念。
咚咚咚,敲门声这时响起。犹如屏气,他向房门处看去。等待听到人的声音。
“听说你回来了,”声音温和,微微急切,脆弱的房门被人大力推开,挂着晃荡。
陈晓菱!齐知渊没想到她会第一时间跑过来,停顿,发愣。此刻他正在床头准备翻出那本书,硬生生被陈晓菱给打断了。
迈着自信的大步伐,脸带喜劲,眉目愉悦。陈晓菱不知原委,带笑说:“还不可以睡觉!”
齐知渊的手被一把拖起,而他还看不清这姑娘怎么回事,提防着所有人,不知如何反应,严肃口气,道:“你来干什么。”
“带你去吃饭,免得你睡到一半起来找东西吃。”
是啊,还没吃饭!
……不对。
“你先吃,不用管我,我还有点事。”
“你能有什么紧要事情,快来。”陈晓菱皱眉,手上更是依依不饶。又碰到“手环”,想起伤心事般失落,“对不起啊,我哥到别的城市处理事情去了~据说得六个月后才能回来。”她抬眸刺探齐知渊的脸色,“哥不在,我拿不到钥匙,还得委屈你一阵子。”说着似乎自己也委屈起来了。
“六个月?!…………”沉默半会,嘀咕道:“不委屈……不委屈……”不仅如此,他好像松了口气,“我们去吃饭吧!”
齐知渊态度反转太快,陈晓菱也流放郁闷。
“嘿嘿,没事要办啦?你真是个怪人。”
“吃饭要紧,这饿肚子可是件大事。”
“学会了!吃饭是件大事。”她应和道。
远处即可看见,小菡整理饭菜,之后选一位置坐了下来。
齐知渊今天是第一次在这张大桌子上用餐,只见桌上碗筷铺摆,小菡束手端坐,眼睛别向一旁,在等待,也知道此人来了。
“等我?”齐知渊伸手在她面前摆了摆。
小菡别开脸去,“小姐,我们用餐吧。”
“唔,等不及了,可是小菡你怎么没给齐善盛饭啊。”
“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自己可以盛。”说完,小菡已经动起碗筷了。
“……哦,那你自己盛吧。”陈晓菱迷糊一会,站了阵营。
齐知渊心如明镜,怎能不知这个姑娘心里所想,是为今天的事情生气呢,领悟到这个,他开朗地无声发笑。
三个人用起晚餐,是真的都饿了。
夜深,齐知渊回到自己的房间。月色银光,透过窗户很清楚的看到了屋脊上的那个人,他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很奇怪,这样齐知渊反倒安心。
齐知渊打算明天去试探一下姜斌,再去看,屋脊上已经没人了。
他盖上被子,心里感到事情已经过去一半,并且自认为都在可控范围内,踏实而安稳,睡去了。
就这样过了好多天,姜斌那边不见动静,齐知渊走了一遭心跳地狱,再次回到平静的日子。
虽然陈晓菱把他当成朋友,可表面上他还是装出随从的做范。陈晓菱果然是个闷不住的主儿,这些天四处周旋,都快把紫陌城给走遍了。
有一天回来,齐知渊遇到姜斌在庭院里守候,一个人似乎在研究剑,又收起来,不知是郁闷还是愤怒,坐立不安的样子。
“你过来!”空荡荡的庭院里,姜斌的声音一次次钻进耳朵里。
“谁?”齐知渊不以为意,他是有这样底气的。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自己都期待呢,也不知前些天这人去了哪里,一直没见着。
姜斌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齐知渊,眼里既无神韵,也无光彩,不善思索,不避戾气。齐知渊只好就此作罢,走了过去。
走近了,他观摩起姜斌的眼睛来,只见一副严肃作态,耿直而凌厉。肃穆的空气突然被一口嗤气打乱,“有屁快放。”他装出不耐烦的样子。
沉敛了一会,一股气焰再次升上来,围绕着两人的,是坚决的对立,和犀利的杀气。但是这股气焰又莫名退散。
扑通一声,他陷落陨坑般跪在齐知渊面前。
“教我武功!”掷地有声。
好一会儿,齐知渊才理解局面。迟疑道:“你不想打败我?你想好了?我们的功夫可不是一路的。”他错看了姜斌,心里却惘然大笑。
那天没机会多出几招,姜斌也不能搞清楚这武功的差异。良久,他才开口,而言语转向另一个面,“明天会有一个帝都商人来到紫陌城,他身上带着宝石,大小姐已经知道此事了。”
“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听闻这话有些不对劲,他甩身回转,已不见了姜斌人影。
果然,陈晓菱向他提到了这件事。瞧着陈晓菱那好玩的心和兴奋的样子,齐知渊知道这块石头不简单。
第二天,在大户人家的庭院里,擂台高筑。来者难以计数,有看热闹的,有真正冲着石头来的。明文规定,与举报方选出来的武士对决,胜出者才有购买资格。
齐知渊疑惑着这大户人家和商人的关系,上场的武士纷纷败下阵来,都不值得入眼,甚至会时不时的出现一些凑热闹的,这些人很快就会被踢下场子,有些会耍无赖索要钱财,其实根本就没有受伤。偶有一些武士能打几个回合,比较能打的最后不管是胜是败,都会被请到后台去。
这也正是齐知渊疑惑的地方,这购买方式本就奇怪。再去看今天这场戏的中心,那显然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经过何种点缀使它发了光罢了,其中所说这块石头有何种能力,何等不凡云云,都只是糊弄明面上的人,真东西会被隐藏起来。
正当齐知渊分析其中,陈晓菱心怀鬼胎般向后边的姜斌说:“你上去打一架如何,帮我把那东西抢到手,我让哥哥提拔你。”
姜斌毕竟不是直接隶属于陈晓菱,其中还是有一些生疏。
“我打不过他。”不做辩解,单单表个态,心里有数般。
齐知渊想起他昨天说过的话,自然就联系在一起了,他想搞清楚。
被姜斌拒绝,陈晓菱立刻就换了张脸,提起袖子就是一记粉拳。
“没用的东西。”语气中多少遗憾,都隐没在她放弃此事的松懈里。姜斌只是退却,并不避开。想必也不疼,齐知渊看着姜斌那那副无关痛痒的表情,他不由得窃笑起来。
“你去!”陈晓菱再次鼓足了劲。
“我?”齐知渊惊讶地指着自己。“就我那三脚猫功夫,你是成心让我上去挨揍吧!”
关注着陈晓菱的反应,姜斌似乎也见怪不怪地继续观看台上表演。
“那天跳崖你都敢,吃一顿揍就怕啦?”说着说着她慢慢收敛顽皮劲,烦躁起来,接着又说:“算了,早知道不能赢我就不带你们来了,哼。”
小姑娘气冲冲的跑向大门,小菡紧紧跟上。
齐知渊再看了一眼台上,也甚无趣,便跟着回去了。
此事过后不久,那支威武之师再次踏足这座小城,声势浩大,连近来一直呆在陈府的齐知渊也听到了关于他们的风评,全都随身携带着长刀,大概是一支横行无阻的队伍,城中政府没有敢吭声的。
这几日,齐知渊也探知了那日上台比武的部分人,关键的是其中有一人的招式与姜斌的大同小异,猜想是师出同门,并且武功要高一大截,性子还特别倔。齐知渊回味着,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谁家的孩子。”呆在院子小亭下看书的齐知渊看到陈晓菱他们回来了,还牵着一个女孩,迎上去问候一番。又伸手捏那张肉嘟嘟的小脸,“怎么焉巴巴的,笑一个。”他咧开嘴笑给那孩子看。
“你别逗她,她现在状态很不好。”小菡把孩子拉到一边,保护起来。而小菡自己也是,时而恐慌忧伤,时而又表现出和蔼的模样,女孩则始终是呆呆的,双目无神,整个人丢了魂。
意识到情况不对,齐知渊将目光转向陈晓菱。陈晓菱只好把他拉到一边,没有过多的恐惧,她向来神经大条,可是对这件事采取谨慎的态度,以至于表现得有些胆小,直到小菡领着孩子走远了,才悄悄对齐知渊说起今天发生的事。
陆家几十口人全部被杀了!连带的还有寄宿在陆家的商人。
这一沉重的事实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你要去哪,外面危险,这几天还是老实呆着吧,我们都不要出去了。”陈晓菱朝拔腿就往外跑的齐知渊喊道,无果。
和平了数百年的紫陌城,一夜之间,几十口人生命的消逝再次激发了他们对死亡的恐惧。街道上邻里乡里,到处议论纷纷,猜想着凶手会是谁。
陆家的大门被暂时性封锁,估计很快专业团队就会赶来破案。在那之前,齐知渊轻松就翻越了陆家的围墙。他必须要搞清楚这件事,为着某种解脱。
越过围墙后,是清静的庭院,一路上没有半点不平常。如果再往里看是不是会有人走出来迎接,齐知渊带着紧张的心理一步步靠近大堂。逐渐有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空气中,过了一夜,它换了种更恶心的面貌。七零八落,死去的人们张目结舌,临死前还在诉说着什么,不得安宁。这是有组织性地杀害,犯人并不是杀人狂魔,并且来的应该是一群人。触目惊心。大量的血液流落四地,凝固成黑色的钩爪,无处安放,亦求索无门,就停在那里。齐知渊不知如何绕开这些尸体,沉重的气息令人作呕,他便站在边上观望。他们生前该是怎样的人,往后又会做些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做最后的哀悼,齐知渊闪身出了陆家。
回去的路上,他不愿再想起那一幕幕滞止之象。没有人迎接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他们全都躺在地上。扭曲的一切鼓噪着他的心,似乎要他接受。
有一个商人装扮的男子令齐知渊印象深刻,他的死表现地很平静,似乎是预知到这件事的来临,躺在他身上的还有一位贵妇人。贵妇人脸上带着浅浅微笑,几乎不可察觉。
…………
这是怎么了,齐知渊晃了晃脑袋,街道上的嘈杂声再次涌进耳朵,他健步如飞,走进陈府的大门。
几天之内,陈晓菱她们领回来的小女孩沉闷不语,食不香,寝难寐。为此他们折腾了好多花样,真是有够呛的。
但是齐知渊却不以为意,因此让小菡给取笑了,说:“你对小孩还是很有耐心的嘛,要不以后我做你的小孩好了。”
“别这样干,”齐知渊一口否决,“我对小孩可残忍了!”说着做出鬼脸,小菡忍不住捂嘴轻笑出声,女孩被小小吓到了,退开之后又恢复了呆板。
“不许吓她!”笑完,她装作严肃责备了一句,说完又笑了。
女人心,海底针。
相处下来,齐知渊得知,小女孩叫徐小蓉,八岁大小。也曾思考这个名字里的含义,似乎没什么含义,各种线索纠缠,他感到头疼,大概她的父母就是想着给她起个叫的随口一点的名字,每天每夜里,轻声叫唤便能让她知道,我在这里,快过来。
他又想起那一个微笑,时日渐远,已经没有当天那般耸人,另一些事情占据了内心,万物生长,来日方长。
刚立案前几天,还需要徐小蓉的帮助,她是这场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
“走快点,误了时辰你担待不起。”身后的侍卫凶狠地说。
是怕自己也被问责吧。
大街鱼水散漫,对他们而言却是一字畅通。齐知渊领着徐小蓉全然不顾后边的侍卫怎么催促,自顾自的左顾右盼。
冰糖葫芦。随手就买下来,要塞给徐小蓉。后边的催促声又来了,不敢动手脚,也必须表个态,对齐知渊他们来说只是不胜其烦。
“急什么,高堂之上你敢肯定大人就急着要问话吗?让孩子开心了,有个好心情,才能好好开口说话不是?”齐知渊质问道,随口一扯,也表个态,就是不随你意。
实际上,徐小蓉还是没有精神,只顾着推开齐知渊的手,不说话。他就故意试探说:“那你不吃我就吃了哦。”
没有反应。
齐知渊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还挺粘,实在品尝不来。再举到她面前,被咬开的半个葫芦内部色素鲜艳,糖汁沿着边缘汇集。
这会她看得久一些,依然双目无神。
…………
齐知渊看不出这双眼睛背后到底什么心思,是有所心动,还是……
干脆直接塞给她,结果徐小蓉转手就甩掉了,冰糖葫芦擦着地面滚出好远。
胖脸鼓鼓的,更圆了,显然是在闹脾气。
爱咋滴咋滴。
“行,不吃就不吃。”说完就站起身拉着稚嫩的手就往前走,不再散漫,在散漫下去也是照顾祖宗,何必自找不痛快。
到了厅堂审问处,齐知渊给徐小蓉搬了个椅子,就自顾自坐到一旁,看她表现。
尽管平时缄口不言,厅堂上也会摇头,说几句相关的话,而对于当天的事情,则是直摇头,说不知道。
那天被藏到了缸子里,黑乎乎的,外面骚乱不停,又冷又可怕。对于这些没什么用处的信息,各位大人都没有太多感觉。
很快,徐小蓉就不再被传召。渐渐地,此事淡去,已经四个多月了。
这些天,有小菡无微不至的照顾,有陈晓菱大方的给予,而齐知渊,给她更多的是挑逗。
为此,徐小蓉也渐渐开朗起来,往事随风,沉在了过去,永远在生命历程的另一边。
与这三人熟络起来,不免要注意称呼,对于小菡和陈晓菱,她亲切的称呼为姐姐,而到了齐知渊这里,突然变了个风格。第一次听到“大叔”的那天,齐知渊也是乐得四处给她找这个大叔,待反应过来后,差点激出一口老血。
讶异半天,使眉弄眼,不得其果。徐小蓉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愣愣地看他花样百出。
免不了又被小菡和陈晓菱取笑。
得了,随便叫吧,就一个称呼嘛。他在心里自嘲,狂笑不止,甚至在无人的时候,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大叔,”徐小蓉看着齐知渊,犹豫许久,一脸祈求,“我想……回家。”
风云聚散,庭院内,青天白日,绿茫遮望眼,鸟兽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