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磊连夜赶去张捕头的家中,没看到人,等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便回了自己原先在太原时的住处。
那是一个窄小老旧的小屋,是几年前张渐拉他入行的时候特意给他配置的住所。在他离开太原府之后,府衙里的众衙役都没有想到他还会回来,也就没有洒扫看管,现在看来,已经有几分破败了。
云磊看着这小小的旧屋,一时之间已百感交集。
冷月笼罩下,屋前枯树的影子映照在窗前,恍惚间似乎又能看到当年一众好友围坐共饮,指点方遒满口豪言壮志的样子。
“愿得此生长报国,何,何须生入玉门关!”张渐喝多了酒,大着舌头摇晃着身子大放豪言,引得庆子哈哈大笑。
“这什么玉门关不玉门关的?那是人家战场上的事,咱这可是在太原府,哪能跟那比呢?”庆子那时还有些拘谨,喝得不算多,说话倒也还算清晰。
“大,大丈夫建功立业,我管他是在玉门关还是在太原,咱不整那些虚的!……”张渐眼神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斗志,他用力拍了拍云磊的肩膀,说着:“你小子可别学他,咱,咱们在这太原府里好好干,等我们把那些贼人全给抓到衙门里去,让咱全太原府安享太平……你是个有潜力的,等你,嗝,等你当上了督头,有你吃香的喝辣的……”
云磊兀自打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嘴里吐出一声叹息。当年若是听兄弟们的留下来,他早就凭借着资历名扬天下了,也不至于空有第一捕头的名号在京师的都尉府里受了这大半年的打压,平白虚度了大半年的光阴!
“谁!你,你别过来!”屋子里漆黑一片,屋子两头的木窗锁得死死的,月光只能从半开的木门里透射进去,映在跌坐在墙边大喊大叫的黑影脚上的的破草鞋上。
那男人的手臂胡乱地在前面挥舞着,浑身上下剧烈地抖动着,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喊着“别杀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求求你放过我吧……”,这场面实在是怪异得很。
云磊的拇指抵在腰间配刀的刀柄上,刚喊了一句:“你是何人,为什么藏匿于此?”那人不知从暗处摸来了什么东西朝着云磊的面门上丢了过来,随即将他撞到一旁,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去,简直就像个亡命之徒。
云磊定了定身,脸上写满了疑惑,还未及细想就已经追着那道黑影沿着荒草杂生的小道跑上了荒废多年的后山。
“啊……救命啊,求求你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啊……”那黑影嘶声叫喊着,疯了似的往山上跑,他一路上摇摇晃晃,活像个喝醉了酒的赌徒。
云磊只见月光下那黑影磕磕绊绊往山上跑着,突然间一个侧身翻下了灌木之中,接连滚了五六圈才停了下来,扭头瞧见云磊就要追上,他又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往后退去,很有几分亡命天涯即将喋血当场的感觉。
云磊飞身上前,抓起他的手往身后一扭,只听到一声脆响,那人手腕已经折断,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唤了几声,下一秒就半跪在云磊的面前。
那人浑身颤抖着求饶,他勉强抬起了头,看清追在身后的人后只颤着声音半是疑惑半是惊怕地喊了一声:“云,云督头?”
云磊这时也就着月光看清了那黑影的脸,这个人蒜头鼻高颧骨,虽然脸上新添上了几处伤痕,眼眶也半肿着,但云磊还是一眼看出这个人是太原府内有名的惯偷何毛四。
这个何毛四是个鳏夫,平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手底下还养着几个闲人,专门行偷盗之事。云磊还是太原府衙门的捕快时把他抓进牢房里关过几天,云磊当上了衙门的督头之后,这个何毛四又因为小偷小摸进过几次牢房,因而对他有几分印象。
“你这厮好端端的跑什么?”云磊有些嫌恶地甩开了他的手,漠然看着他惊恐错愕地往后挪动。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你到底在说什么?”
“云,云督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何毛四咽了咽口水,缩在了灌木丛中,一双充满惊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我还没问你在我家里干什么呢,你倒好先来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要是再不回来你是不是还要鸠占鹊巢?”
“我,我不是……云督头,有人,有人要杀我!您救救我,救救我啊……”何毛四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云磊的腿,他浑身颤抖着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有人要杀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何毛四额头已经沁出了冷汗,他瞳孔倏然间放大了好几倍,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云磊此时并没有往深了想,他只以为何毛四只不过是偷到了某个凶悍的人身上被教训了一番,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人所经历过的看到的事情会变成日后他勘破一场大案的关键和证据。
“我,我千不该万不该多手的,我当时怎么没能管住我的手啊,我该死,我错了……”何毛四胡乱地说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闭上了嘴巴,一下一下地抽着自己的脸。
云磊看得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他又追问了几句,只见何毛四眼神闪烁,四处望了望,终于还是颤着身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说了出来。
“那天我就是一时好奇,在雁山塔东边,那里离码头很近,我,我看到一伙人拉着好几车东西,我看他们鬼鬼祟祟的,就过去看了几眼,谁知……”何毛四这时抬头看了看抱着拳站立在他面前的云磊,突然停顿了几秒低着头掩下了眼底的情绪,继续说道:“谁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就朝我杀了过来,我一路跑他们一路追,从雁山塔追到了柳巷啊,我被人追杀了一路,要不是我掉进了一口枯井里,他们以为我死定了,我这条小命早就见阎王爷了!”
“怕不是你一时手痒,拿了人家什么东西才会被追着打了一路吧?”云磊撇撇嘴,没有相信何毛四的说辞。
“云督头,你看我脸上这伤,他们几个不是人啊,他们把我往死里打,要不是那枯井地下有个地道,我早死了!我看他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就怕我看出他们的身份才下的狠手!哪是我拿了什么东西啊,我这几年可是老老实实过日子的,您看我这身上深深浅浅的刀口,他们连个普通老百姓都要杀,他们简直不是人!”何毛四指着脸上的乌青义正言辞地控诉着,见云磊还是不信,连忙撩起自己的衣服指着身上斑驳的刀伤哭喊着,就差凑到他眼前了。
“你说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云磊看他那副惨样已经信了三分,要说这何毛四是个安分守己的,他是一句也不会相信,只是看他这幅惊惧的样子,恐怕是真的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了。
只是他想不通这太原府里竟然会混进了这样一批狠厉的人,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竟想超脱法度之外,敢与朝廷作对。
“我……我看见了……”何毛四欲言又止,眼珠转动了几圈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他先是四处张望了一番,小声地说道:“您知道吗,先前咱太原府丢了一批官银,我那天看到那批官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