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马道长,怎么去而复返了?”
沈愚山一边说话分散对方注意,一边悄无声息默默后退了两步,脚底板不着痕迹的一抹,便将地上的酒水勾勒之画抹平,不由得深深松了口气。
马纯良蹙着眉,总觉得沈愚山神色怪怪的,说话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沈家二郎孤身一人,总归是不大放心。”
这个时候,马纯良身后两侧,从木墙遮掩处走出两道身影,正是桥镇护卫队的人。
沈愚山再次深深松了口气,随后内心又是涌起无尽的困惑,为何他撒给老艄公的祭酒,莫名其妙的自动勾勒了这塌鼻子道士的画像,这究竟说明了什么?
是有妖鬼作祟,故意为之,鼓动他起疑心,然后不分青红皂白与这道士互相残杀?
亦或者,是老艄公亡魂示警,这塌鼻子道士……正是杀人凶手?
沈愚山内心更加倾向于后一条,但他没有证据,他甚至方才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当面质问道士老艄公之死。然而,沈愚山没有这么做,他甚至十分干脆果断的把画抹了去。
眼前的道士绝不是易与之辈,他既然能分得清僵走与僵尸之别,就绝对不可能是骗吃骗喝的假道士,而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故而,沈愚山仅仅只是闪过这一丝念头,立刻便将其否决,敌人底细未明,最好还是不要立刻掀桌子,否则容易闪了腰。
“谢谢道长关怀,我没事儿。”沈愚山沉心静气的说道,“我已经祭拜过了,家里还有些事儿,暂且别过吧。”
两个桥镇护卫队的队卒立刻说道:
“沈家二郎有事,那就快些走吧,我们过会儿也会走的。”
“是啊,是啊,我们过来,也只是因为张林大哥担心,二郎没事就好,快些回家吧。”
沈愚山点点头,快步走过,内心虽急,但强自镇定,佯装步履轻松的往坡下走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塌鼻子道士一眼。
……
……
“听说了没有,芦苇泊湖匪被杀光了。”
“早就知道了,昨天晚上起夜,刚放茅回来,正巧看见大火烧了起来,乌泱泱……啊呸,红彤彤的,烧透了半边天。”
“我今儿个打鱼,那往日间的江水,都隐隐透着点血红呐。可惜了,没见着尸体,否则鱼儿吃了这些恶人的尸体,一定更肥更壮。”
“哎呀,你可别说了,我正喝着鱼汤呢,你这叫我怎么吃嘛。”
“哈哈哈,别担心,小老弟,这下游的鱼儿吃不着尸体,这些恶人的尸体,即便顺着江水下来了,也得被那些僵尸截了去,嚼吧嚼吧骨头渣子都吃干净。”
“唉……听说这次杀光湖匪的,是书生气质的少年道长,真希望他能顺手也把这祸害人的僵尸阵灭了干净,可真叫人担心啊。”
“听说张开钱已经去请古仙剑派的人了,只不过到现在还没个准信儿,这些人啊,可真是指望不上,灵石供奉催得比谁都紧,真办个什么事儿,慢得叫人呕血。”
“咦?沈家二郎回来了,他不是怕听闲言碎语,去乔儒先生的竹林书屋避世去了吗?”
“哎呀,听说那扫了芦苇泊的少年道长,留下个字号也叫二郎,约莫是杨二郎?”
“杨二郎,沈二郎,都是二郎,但差别可大喽,听芦苇泊那边村子传来的风声,杨二郎杀人像杀狗,至于沈二郎麽……”
至于沈二郎麽,自然是媳妇都跟人跑了。
这一帮老头子闲暇时,就爱坐在那儿钓鱼唠嗑,今天日头好,已经聚了很多老头儿,眼瞧着沈愚山渐走渐近,热烈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了去。
沈愚山已经是开光境,五感有了很大的提高,这几个老头儿的议论声都听在耳里,但他也没有发怒,很平淡的走过。
眼下这会儿,沈愚山隐隐有种直觉,塌鼻子道士马纯良,绝不简单。
沈愚山忧心忡忡的回到城隍庙,眼神低垂着,心里始终思索着,那幅祭酒勾勒的画像,究竟说明了什么?
心里想着事儿,沈愚山也没有仔细看着前路,一不留神间,青梅从拐角处闪出,与沈愚山撞了个满怀。
咚的一声,像极了盛满水的闷葫芦彼此撞击的声音。
青梅两只胳膊微不可察的支在胸前,禁锢着那微微晃悠的白玉葫芦,脸腮爬上了几分红晕,嗔骂道:“二爷,你怎么不看路啊。”
沈愚山比青梅更不堪,意识到刚刚撞上自己的软绵绵之物究竟是什么,立刻闹了个大红脸,他虽然已经成过婚,但毕竟没走到那一步啊。
沈愚山一句话像是掉了线的珍珠串儿,断断续续说道:“不好……不好意思啊,青梅,我……我没注意。”
青梅嘟着嘴,见沈愚山这副模样,情知对方不是故意的,便无奈吃下了这个暗亏。
“二爷是回家住了吗?”青梅岔开话题道。
沈愚山脸畔红晕消退些许,点点头。
青梅又是兴奋又是夹杂着好奇问道:“二爷,你昨晚住在竹山上,可曾见到芦苇泊大火?”
沈愚山一怔,半是疑惑半是奇怪的问道:“你说的是昨夜有人火烧芦苇泊,把水寨湖匪挑了干净的事情?你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青梅捧心痴迷道:“听说那是一个少年道长,锄强扶弱,英雄无敌。而且,他为人和蔼可亲,没有强行逼迫,反而使银子跟村民们买引火之物,事后村民想把银子归还,他却挥一挥手,从黑暗中遁去。”
“这可比戏文里的,还要侠义一百倍,一千倍,真人真事!或许这么说怪不好意思的,但若是能得万分幸运,能跟在这样的人物身边,即便不能……可哪怕是端茶递水,洗脚搓背,青梅都心满意足,此生无求了。”
沈愚山不自觉的摸了摸脸,青梅不知少年道长杨二郎是谁,可他自己是知道的,忽然间被人当面夸赞,脸皮略有些羞臊得发痒。
“好了,我回房间去了。”
沈愚山挥挥手,落荒而逃。
重新回到房间,沈愚山卸下书箱,走到床边,俯身从床底下翻出一床被褥。
将被褥展开,沈愚山再次见到被褥上那触目惊心的五个细孔,那是攒住的人手生生将其洞穿的手指孔洞。
“若非那时我身在幽冥天井,若是我正巧就睡在这床被褥里,怕是我早就被戳心而死了吧。”
沈愚山面色沉冷,他之所以去竹林书屋居住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
有人要杀他,而他不知道对方是谁。
然而,今天见到了塌鼻子道士马纯良,又有那副祭酒之画示警,沈愚山愈发觉得马纯良有问题,他没有证据,只是隐隐有种心悸的感觉。
马纯良已经知道他回家了,今天晚上会再来杀他吗?
沈愚山心儿拎起,愈发觉得有生死大恐怖即将降临。
说到底,沈愚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他甚至从未离开过桥镇,马纯良游走四方,实力、心性、经验,少年无一处能与之抗衡。
“呜呼。”
沈愚山闭上眼前,深深叹口气,他看上去安然若定,实则内心早已进退失据,他隐隐觉得杀机将至,但他又不知如何拆招。
“幸好,我还有便宜师父。”
“喝令,临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