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的厮杀再怎么激烈,也影响不到头顶的日出月落。
此时,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天空中的众多月盘已经隐约可见。
每年的这一天,都是天上月盘出现最多的一天。入了夜,大大小小的月盘都会争相露面,播撒下月光,照亮大地。所以,这一夜的视野也会比平日清晰许多。
可不管怎么样,夜色总是对禽人有利的,值得庆幸的是,战事没有拖延到这个时候。
剩下那些零散逃入森林的禽人,不仅丧胆乏力,还要面对追杀,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现在只需要专心考虑怎么对付海边的那批禽人,虽然代价有点大,但锋锐终于还是以一军之力,将形势重新逆转了回来。
……
大多数的锋锐都换上了轻装,由伏符带领着,在林中围剿残敌,此时应该也是到了尾声,陆续有队伍回转。士卒们早就疲惫不堪了,一边拖沓着步伐,一边抓紧时间把干硬难咽的干粮塞入口中。
另有少部分未参与追击的,则由丑诵安排休整、警戒、或者打扫战场,统计伤亡。
虽然统计还没完成,尤其缺少林中的那一部分,但此时已经接近半数了。
与禽人的战争,不管输赢,没有一场是不惨重的。尤其是锋锐,仗打得多了,累积下来的伤亡已经是个非常可观的数字了,所以直到现在锋锐军也没有扩编起来,勉强维持在三千。
而现在,他们或许悲哀于伤痛,麻木于乏累,但心气反而渐涨,因为在望山的带领下,他们再一次做到了不可能的事情。
……
左弓猛的遗体被找了回来,只是创痕累累,残缺不堪。
望山强撑起身,亲手为其整理衣冠,阖上双眼。
虽是质子,但左弓也是锋锐军年轻一辈中跟随望山时日最久的,常自诩命大,可终是无常,裹尸于此。
这时,一辆轻车自前军大营方向疾驶而来,惶惶然的,卷起一道尘土。
似乎喻示着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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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轻车而来的,是弃名由前军大营派来求援的传令。
“呜——呜——”
集兵的号角声响起,透着几分惘然。
月光之下,他们匆忙集结,整装进发。
没有时间休息了。
……
锋锐军急行到原本驻扎的营盘外,沿着营盘边缘向两侧展开推进。
正在进攻前军大营的敌人,战斗意志并不坚定,接战没多时,就争相逃返。
顺利退敌,解除了危局,大军并没有趁势追击。
因为有些情报实在难以置信,他们竟然遭遇到了背叛!
战场局势又一次变了,前路不再清晰,他们需要停一停,尽快消化整理,拿出对策。
锋锐军没有进营休整,而是就地驻扎营外,与前军大营互成掎角。
毕竟军情不明,入营后,如果敌军复还,可能会把全军都堵在营内,彻底失去腾挪的空间。而且进营出营也要耗费去大量时间,谁知道今夜还需不需要战斗。
只是锋锐们艰苦奋战了一天后,刚取得胜利,士气却遭到背叛的打击,有些沮丧的情绪加深了疲劳。
……
刚才一战的敌人并不是禽人或者蛮子,而是云烈两国的军伍。
原本的左右二军,已经叛向了禽人。
这是千刺亲率斥候去抓来舌头,反复审问确认过的。
完全没有想到!
事发突然,还好弃名没有自乱阵脚,守住了前军大营,营中的辎重让锋锐军保留了继续再战的底气。
……
围着一处篝火,众军将正在激烈商讨对策,周围的夜色里满是和衣而卧,抽空小憩的锋锐士卒。
“死守营盘绝对不行!”
“那攻更不可能!对方和禽人联军后兵力不知是我们多少倍了!”
“攻不行!守不行!那怎么办?逃吗?往哪逃?”
“千刺,中军和后军余部的消息呢?”
“除了个别溃卒,找不到成编制的,消息也混乱。”
“尚贤与甘霖两位仙师呢?”
“这是唯一一件可确认的事,两位仙师已然就戮,头颅被悬到了中军旗、旗杆之上……”
说到一半,千刺突然发现周围所有人的脸色一起顿变,这才发觉自己失言,瞬时语噎。
众人忐忑不安,气氛诡异,犹如看着一块巨石将落未落,有些提心吊胆的味道。
毕竟尚贤与望山百多年的师生之谊,所有人从小时起就已了解。
……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望山还是开口问了,犹如灼烧的双眸,仿佛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为什么不说了?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我需要听听清楚!”
望山之前并未参与讨论,只是盘坐一旁,垂首闭目。由于施法过度,耗尽了脑力与精力,为了应对后面的战斗,他需要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恢复。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能决胜负的一军重器。
千刺面带难色,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把目光投向周围,似乎是在求助,但无一例外,全被避开了,这时的望山没人知道该怎么应对。
“千刺!!!”问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千刺咽了口唾沫,艰难开口道。
“战场传闻,尚贤仙师与甘霖仙师可能已经战死,不过消息存疑,还不能确认!”
“我的老师,他战死了?”
“只是存疑,没有确认……”
望山猛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紧紧逼视,千刺顿觉那平静的假象之下,瘆煞人的寒意不断透出,直逼过来。
“你刚才说得可是唯有此事是大致确认了的,休要骗我!”望山终于炸了。
这种情绪的爆裂原本是漫无目的的,但唯有千刺站在面前,感觉是在针对自己一样,吓得连连后退。
“呼——我……我受得住,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是怎么发生的?老实告诉我!”也许是自觉失态,望山深吸一口气,勉强把情绪的波涛压到水面之下。
千刺低头避开视线,稳了稳神,重新开口道。
“左右二军借口连阵御敌,向中军与后军靠拢,然后骗开营门……”
“我不要听这些!”望山的耐心并没有坚持多久,快行两步,走到千刺面前站定,俯首低喝,“我只想知道,砍下我师头颅的到底是谁?”
千刺不敢再退,连忙慌道:“只知道是焚轮与灼萤二贼之一。”
空气静默了片刻,众人忐忑不安,毫无应对之法,只能绝望地等待怒火燎原的那一刻。万幸的是,望山终究还是克制住了,他转身背向所有人。
“那禽人军队到底来了吗?”
“没有确切情报,关于这点,消息太多,很多都自相矛盾,实在难以取信。”
“那云烈为何会降禽人?”
“有被俘甲士招认,云烈两姓与禽人早有勾结,但具体详情为何,就连血亲也未必知道。其余更是被蒙在鼓里,直到偷袭过中后两军,大部方才明悟。故而,对方的军心也已经乱了,暗流涌动不息,甚至有甲士出逃……”
望山心中不由一阵绞痛,之前许多看着不可理喻的脉络,现在再看,背后的意图就清晰明确了。
这次远征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预设好了陷阱,等着自己去跳。
可惜自己却自以为是,始终没有看穿,还连累了老师与甘霖二人,以及众多无辜士卒。
现在唯一不明白的就是焚轮与灼萤为什么要降与禽人,甘受驱使,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
没多时,望山终是平复了心情,重面当前要务。
“尚贤仙师不仅对我恩重如山,也曾经庇护过望山城许久时日,接下来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但求存之余,我……大家!也顺便帮他们把仇报了吧!”
“全军列阵,我们继续再打一场夜战!伏符,由你指挥大军,我来突前破敌。”
“选出一百力士,披重甲,持斧钺,一会随我冲阵!”
“传令?传令在哪?”
望山手扶腰间短剑,转回身,欲找传令集军。
“可是将士们都很累了,”伏符急忙上前一步拦阻,姿态间有些焦急,“之前连战两场,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现在都是刚刚躺下……”
“中军与后军都完了!虽然不知道禽人来了没来,但等他们与左右军和在一起,我们就只能等死了!拖得越久,我们活下来的可能就越小!”
“我们状态糟糕,对面也就未必好过!现在我们还有机会选择,等睡上一觉,生死就由不得我们了,你别给我犯糊涂,让开!”
“再说,今夜也够敞亮,看得清楚明白,方便我们动剑戈。”
望山一把拨开伏符,可丑诵与弃名复又拦阻道路。
“怎么,你们也要拦我?”
两人抱拳躬身,开口道。
“不敢,主将要亲自冲阵,必会对上敌方两名仙师,仅带一百力士太少!我二人特来请战!愿随主将一起陷阵杀敌。”
“会死的!”
“赴死不难,我们不怕,只怕输了这一仗,与禽人的深仇大恨,从此再无希望!”
……
集兵的号令再次响起,打破梦乡。
望山披挂完毕,最后对伏符交待道。
“我要在前冲阵,全局指挥只能靠你了!记住,云烈二姓及其亲族,罪无可赦!应尽斩。杀戮暴虐者……”
“杀戮暴虐者五一抽杀,剩余编入敢死,决死战三次后方可得恕。”好像唯恐望山盛怒之下给出什么不理智的命令,伏符赶紧拦住话头接道。
望山犹豫了片刻。
“算了!剩下的就照你的意思办。伏符,我知道你善握人心,不喜残杀甲士,但这次不一样,绝不能优柔,毕竟大义压身,退让不得的!绝不能让他们以为为一族一人之私,可以轻易背叛自己的血脉。”
伏符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