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是黄昏,太阳收敛起了热情,昏昏沉沉地,一点点朝着苍穹的边角滑落。
而在天幕的下方,有那么一小片地方,弥漫在空气中血腥,越来越重。
这个地方就是西山坞堡。
……
坞堡内共有三进主院落,每进主院落之间都有些什么东西将之互相隔开,第三进院落与第二进院落之间就是一道矮墙,墙上开有门洞。
现在路远正拿着长矛堵在门洞前,将三名衣不遮体的吃土奴挡在第三进院落之外。
对峙的双方,态度都很坚决。
只是这三名吃土奴说得话又是另外一种口音,不是路远已经学会了的那种,他很难分辨清楚词意,只能靠小石头与他们交流。
可惜交流的结果似乎并不怎么友好,对方仗着人多先动了手。也就是路远不想伤人,倒持的长矛,只是制住其中一人,任由另外二个逃走。
“他们这是什么…口音?我怎么听不懂?”
“一种森林里蛮子的口音,你听不懂正常!他们蛮子的口音最杂了,我知道的就有五种,花了好久时间才全部学会的!”小石头话中带着炫耀得意的味道。
“哦——问他,我们…进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暇继续助长小石头的骄气,路远转开了话题。
……
路远按着那人后颈,强迫其低下头,看着面前矮小的小石头。
一问一答。
良久。
等小石头问完话,对路远点头示意,路远抬起一脚,踢在那人屁股上。那人前冲两步,发现自己摆脱了控制,立即拔腿就往回跑,等逃远了,还不时回头大声叫嚷几句。
……
“最先冲进坞堡抢东西的是尖奴他们,就跟在我们后面。这些田里的吃土奴没人看守,发现了不对劲了,等到快晚上的时候,也忍不住,开始试探着进来了。”
“这几个算是跑在前面的,其他的都还落在后面呢。”
“不过现在,大概所有的吃土奴都已经在坞堡里了,”小石头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不屑,“只是不像尖奴他们,还知道你和大个子的厉害,要躲着点。”
“总之都快疯了,刚才被抓的那个,跑之前还在骂你呢,说回头要杀了你,胆真肥!反正不管是贵人还是仆奴、棍奴,在他们看来都是仇人,最好能全杀了。”
“不过尖奴他们是挺坏的,你们几个都还好,只是他们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小石头这时看起来不仅比平时的思路要清晰许多,甚至还有心调侃。
路远有些困惑,开口问道。
“他们想杀我,难道…是认为我是棍奴不成?”
“不是吗?”
“呃——”
隔了一会。
“去把大个子…他们叫起来吧,这个院子也不止…一条路进来,守是守不住的,毕竟有…两三百人呢,唉——”
说完路远长叹一口气,自己也不知为何。
……
几人之前总共收集到了两杆长矛,七八把短剑,当然路远与大个子二人只是在前面打打杀杀,根本无暇顾及,全靠跟着后面的小石头有心。
现在路远在腰间挂上一把短剑,手里拿起一杆长矛,然后再帮着小石头把藤筐里的石制工具清空,只留沿路收集来的短剑,背到他的背上。
小石头喜滋滋地拿起另一把长矛,虽然他的身高仅到长矛高度的一半,看起来真得有些别扭。
不管是长矛还是短剑,大个子都不喜欢,他把那根木闩又捡了回来,继续扛在肩上。
大个子与丑儿只睡了没多久,但大个子看起来精神头恢复得不错,行走动作间不见伤口碍着发力,反倒没受伤的丑儿依旧萎靡,需要大个子搀扶才能站住。
之前没留心,这时才发现她一直穿着一套湿衣服,赶紧重新找了套干的,让她躲到一边换上。
“走吧,我们先去…找点吃食带着身上,然后……然后再想怎么办吧。”
外面还有具老斧头的尸体等着去收殓呢,可当着丑儿的面,路远是硬憋了回去,始终不愿讲出来。
“那么谁知道…坞堡做饭的地方在哪里?”
……
一行人又走入了屋舍间的小路,这次是由状态极差的丑儿在前带路,就算之前生活在坞堡里,大个子看起来也是个只负责吃而不管做的家伙。
七绕八弯。
最终到得一间房间,房间内有一个灶坑,灶坑里面摆放了一个陶鼎,再上面,自房顶倒挂了一吊黑不溜秋的熏肉。墙边摆放了一排陶器,其中有几件模样奇怪的,顶面与侧面都有开口,内部还残留着不少碳灰,看起来像是可移动的小火灶。另外房间一角堆满了木材,以及几个竹制或者藤编的筐子。
把屋子彻底翻检了一遍,也只找到一小袋浅黄色的,颗粒特别小的谷物。看着不错,表面没有类似麸皮的东西,就是量太少了。
“做饭的地方有好几个,现在这处是专门给白首身边的几位贵人做饭的。”丑儿说话还是低着头,轻轻柔柔地,路远要很费力才能听得清。
……
一吊熏肉,一小袋谷物,再加一些零散蘑菇野菜,这就是在这里找到的全部吃食。
“实在太少了!”路远无奈道,以他和大个子的饭量,这些没两顿就能吃光。
可路远打算说服其他几人,带着他们,等明天天一亮就离开坞堡往东边逃,尽量躲开后续可能的报复,这点吃食可不够路上用的。
“老斧头他之前不是…准备了很多吃食吗?你们知不知道他藏在哪里吗?”
大个子先摇了摇头,接着脸色就变了,慌张地看向路远。这时路远也惊觉自己把禁忌的“老斧头”三字说出了口。
“问什么不去直接问老爹,他人在哪?难道已经死了吗?”没给路远补救的机会,丑儿直接问了出来,虽然带着伤悲,但语气平顺,只是头又往下低埋了几分。
大个子站在她身边,焦急万分,手足无措。
“老斧头…他…他……”路远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算了,别说了,我猜得出。老爹把东西藏得很好,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我们尽量在坞堡里多找点吧。走吧,我带你们去下一个地方。”
“老爹他死了,但我们还得活下去,不是吗?”
丑儿突然抬起头,柔弱的身形展现出一种未曾有过的坚强,当先走了出去。
……
继续在坞堡里来回穿行,不止再限于第三进院落的范围。
吃土奴已经四散在了坞堡里的每一处角落。
他们先是看到被砸烂掠空的房屋,然后就是零星的仆奴尸体,男女都有,甚至有些女奴的尸体连衣着都没办法保持完整。
但是他们仇恨的对象也包括了路远一行。
多数吃土奴看见他们的武器,能够理智地躲开,可有些热血上头的,会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拼命。
路远开始还能收着力,不伤人,直到看见一个吃土奴,对于这种丑态,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路远杀死了那个吃土奴。
这是一种不知来由的愤怒,也许是因为之前对他们的同情?又或者是因为把他们当成同一类,而对他们的恶更加难以容忍?他一时也说不清楚。
如今,因为曾经被施加在身上的恶,这些吃土奴们几乎以同等程度的恶,发泄在了更弱的群体身上,这个该死的世界。
……
之后,路远不再留手了,
所幸吃土奴们缺少组织,没有愤怒地上前围攻。
但是搜寻食物的过程也不顺利,这些吃土奴们也许是饿得太久了,对食物有着非同一般的执著。
所以除了最初那点,他们再无其他收获。
坞堡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四处都有火头被点起。
一行人放弃了搜寻,往大门外走去。
……
半路上,他们还意外遇见了尖奴一伙,一颗被砍下的头颅挂在他的腰间,鲜血淋漓而落。
在他的身后依旧是那群棍奴,但也多了许多女奴,被他们看押在队伍中间,提拎背负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不少棍奴手中握有兵器,也许是手上的武器给他们壮了胆,尖奴他们这次虽然还是有些畏缩,但至少没再害怕到失态,双方还勉强打了个招呼。
毕竟现在,两队人都是被吃土奴记恨的对象,最好能够守望相助。当然距离需要稍稍拉开了点,互相之间还是有所顾虑的。
……
“救我、救……救我……”
在跨出坞堡大门前,一只手突然搭上路远的脚面,同时他们听到一道细如虫吟的呼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