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黄昏,西山坞堡里死了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西山坞堡前的西山二字意味着,驻于其间的是一个以西山为姓氏的家族。
相对于坞堡外的“奴”们,西山家有着一个所谓的贵人身份。而西山家的一族之长又被称为“白首”。就在昨天,西山家的现任白首,因久病不愈而逝。
老白首这么一去,某些人以及某些事也就不用再拖沓、遮掩下去了。
……
河对面,左岸。
从昨夜起,紧张的气氛就沉甸甸的,犹如实质。
西山坞堡的大门始终紧紧关闭着。
到了今晨,不时有嘶吼、咒骂、哭嚎以及金铁交击的声音从坞堡内传出,甚至在坞堡内的一隅突然燃起大火,许久才被扑灭,集聚的浓烟迟迟不散。
桥头的守卫加了倍,直到入夜才撤回去。可门楼与四角望楼却是全天有人轮班望哨,只是看那站位,有些分不清警戒的到底是里面,还是外面。
……
这个白日间,天气晴好,棍奴们却没有驱赶那些吃土奴下地干活,也没有分发饭食,不管是午食还是晚食,如此异常让人不得不与左岸的乱象联系起来。
开始,吃土奴们都还老实地蜷缩在窝棚内,可等坞堡里的那阵大火燃起,他们终是待不住了,先是三三两两地跑出试探,然后就越来越多,直至全部。
最初尚有棍奴出面打骂弹压,可那些吃土奴注视在他们身上的眼神,也带上了往常没有的仇恨与愤怒。
很快棍奴们就畏缩了,他们灰溜溜地躲了起来,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毕竟右岸的棍奴只有二十多,而吃土奴却有将近三百之数。
……
一时间,只见吃土奴们在右岸村中叫嚣串联,集聚在一起,拿起了身边一切能作为武器的东西。找不到平日里的那帮棍奴,就推倒了几间草庐泄愤,最后又鼓噪着涌往河边。
路远躲在老斧头的草庐里,大个子堵在门口。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激动的吃土奴们竟然无视了这里。
是因为这间草庐太过偏僻被遗忘了?还是因为没有吃土奴直接受过老斧头的欺压?谁知道呢。
……
中午几人也没有生火,只是悄悄吃了些薯块,喝了点冷汤,勉强填了填肚子,直到天黑。
吵闹声不断从远处传来,可草庐左近还是不现人迹,不闻人声。
没有了火塘照明,室内漆黑一团,几人安静地盘坐在暗影里。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外传来,接着门帘掀开,借着月光,只见一颗脑袋伸了进来。
同时,端坐于门边的大个子,胳膊也挟了下去。
“别!别!别!是我!是我!轻点!疼!”
听到熟悉的稚嫩话音,再仔细辨认那模糊的面容,果然有些脏兮兮的,这冒冒失失钻进来的家伙不是小石头,是谁?
老斧头干咳了两声,大个子随即将人放开,小石头姿势别扭地继续爬了进来。
草庐四壁阻隔了月光,也就门口还算有点亮,里面看着都像不透光的浓墨。
小石头撇着头用手摩挲脖子,同时眼睛扫了一圈,也不知道能看出些什么,接着就听他小声揭示出了来意。
“西山坞堡的大门打开了,有人要去看看吗?我一个人不敢去。”
一时没人应答,无声的静谧显得格外漫长,让等待的人分外难受。就在小石头憋不住想要退出去的时候,在阴影最为浓郁的角落里,老斧头终于不再犹豫,开口说话了。
“远奴,你陪他去看看。”
“好。”
路远错愕片刻,然后顺从答道。
可当大个子也准备一起起身时,老斧头又补了句。
“哑巴,这次你留着!我们这里还有一老一小需要你护着呢!”
大个子无奈坐回,只能在路远出去的时候,借着门口漏进的月光,做了个“小心”的手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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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草庐,路远在夜色里小翼前行,小石头揉着后颈跟在身后。
“你们其他人呢?”路远疑惑问道。
“尖奴他们进去了。”
“进了坞堡里?”
“对。”
“那还有那么多…吃土奴呢?他们在哪?”西山坞堡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放那些吃土奴进去吧。
“还以为尖奴像平时一样进去一会就出来呢,我也只是想偷个懒而已,再说他们又没叫我。谁知道他们一进去,就不出来了。”完全不顾谈话的对象,小石头像往常一样偏离了话题,“那些吃土奴的眼睛凶巴巴的,看着就吓人,还好我躲得快!”
路远放弃了。
……
一片暗云正从头顶飘过,挡住了大部分的月光,小河右岸这边影影绰绰,夜色里不知藏了多少东西。
左岸,大门虽已洞开,可气氛还是那般紧张。西山坞堡内,无数火把竖立其中,火光映照,如同白昼一般。
透过大门,火光漏了出来,照亮了小桥周围。右岸桥头,许多人影倒伏在地上,摆出不同的形状,大多静卧不动,只有少数还能挣扎一二,发出凄惨低沉的呻吟声。
越过河面,火光慢慢消失,隐约能看见还有一群吃土奴藏在夜色里,尽量躲开被火光照亮的地方。
暗云这时正好飘走,月光大盛,又没有遮蔽,很难藏住身形了。
……
路远绕了个圈,与那些吃土奴错开方位,站在道路的另一边,小石头躲在他身后。走得近了,才看清倒伏地上的人影都是几乎完全赤身的吃土奴,有身体残破的,有箭矢加身的,鲜血横流。
看到遍地的死尸,虽然有点奇怪那些剩下的吃土奴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不趁机逃走。但这念头只是刚一闪现,来不及细想,就又有一阵喧哗声传来,将他注意力引了过去。
西山坞堡的正门门洞内,依次走出六人,手持兵刃高举火把。他们穿过小桥来到右岸,先伏身检查地上尸首,不管死活一律在要害刺上一下,原本依稀可闻的呻吟声也渐渐止歇。
那些还站在周围的吃土奴们却始终没有其他动作,好像被这区区六人给震慑住了。
……
补完刀,持兵六人面朝外,守住桥头。
这时,以尖奴为首的那群棍奴从坞堡里出来了,他们将地上尸体拖到一边,堆在一起,
清理完桥头,他们又返回坞堡,然后继续从里面抬尸体出来,同样丢弃在吃土奴的尸堆之上。
从坞堡里搬出来的尸体,男女都有,衣物都已剥光,少数还有烧灼的痕迹,从肤色和体脂来看,至少不是吃土奴。
所有尸体都垒在一起,越叠越高,如同平地而起的小山……
不安开始在吃土奴的人群里蔓延,有人在往后悄悄挪动脚步。
搬完尸体,又有一队人鱼贯而出。
其中有五人被绑缚押解,推搡到尸堆前,站成一排跪下。
门楼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只听见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动手吧。”
于是手举刀落,跪地五人颈后皮开肉绽、血沫飞溅,接着伏身摔倒。
五人头颈被砍裂大半,头颅靠着剩余骨肉挂在肩上,唯有手脚还在抽搐。伴随着“呲、呲……”的声音,鲜血不断喷涌而出,身下的泥土很快浸染,并且继续向外蔓延……
……
门楼上的人又开口了,声音洪亮,听着耳熟。
“外面的贱奴们听着,我叫西山苛,从今天起,就是西山家的新任白首了,你们给我记住了!”
“还有,你们这些贱奴之前竟敢冲我西山家的大门,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西山家的人心软,没有赶尽杀绝,留下你们这些活口,可你们居然还堵在这里!是以为我们手中剑不能再饮血了是吗?”
“无非就是觉得有机可乘!别妄想了!你们是什么?你们就是一帮贱奴罢了!只要西山家还在,无论谁是白首,你们都是我们西山家的贱奴,生死都是!安安分分才能留得性命,不然就全杀了!”
“从明天开始,接下来十天,你们的饭食减半,以示惩戒!再有人闹事,立斩不怠!”
吃土奴的人群里,有人躲在里面低声咒骂,可也仅仅如此而已。
“现在,十息之后,仍不返身者,杀!”
……
路远拉上小石头,与吃土奴们一起回身,返转草庐。
之前光看着桥头了,也没有注意身边,小石头不知是被什么吓住了还是怎么了,不仅目光呆滞,不言不语,连四肢都如冻住了一般僵硬,如果不是路远拉扯,连动都不动。
身后传来一阵恣意猖狂的大笑声,路远回头看去。
门楼上那人笑声止歇后,将头探出檐下阴影往下张望。
此时,一阵夜风吹过,火光摇曳,撩到了他的脸上,照亮了样貌。
竟然是张熟悉的面孔,当初那个白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