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火光之下,暗影幢幢,张牙舞爪。
小石头不也知被什么给吓得魔怔了,四肢僵硬,神情呆愣,全要路远强拉着才能踉跄挪动。
如此虽然拖沓,但路远终究没有丢下小石头,所幸在远离了河岸前,西山家的人也没有真的上来砍杀。
……
过了一会,小石头还是没有恢复正常,远远地,又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喊“远奴”,这声音不仅高,而且尖。
“远奴?远奴!你个贱奴,给我站住!”
回过头,果然看见尖奴,身后还带着那群棍奴。
这群棍奴中好像少了几张面孔,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了,虽然都是遍布脏污、血渍的旧装,但至少不像之前那么破破烂烂。
……
来到路远面前,尖奴先装腔作势地围着转了两圈,眼睛斜撇,上下打量,嘴里啧啧不停。
“果然是你个贱奴!哦?哑巴没跟着吗?交待吧,你为什么出来?是不是来闹事的?胆子不小啊!”
“老斧头让我…出来看看的,没有闹事。再说要闹事,小石头怎么会一直…和我在一起?”路远平静答道。
“老斧头?嘁——以后别给我提老斧头,那老东西现在说话不顶用了!明白吗?他的靠山全完了!他没用了!以后得听我的!明白吗?听我的!”
尖奴几乎是在用叫嚣的方式说完这段话,手一会点点路远,一会指指自己。
看到尖奴说着说着就亢奋了起来,路远无奈点头应付。
……
“这家伙是怎么了?傻掉了吗?”转了两圈,尖奴在小石头面前停了下来,举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小石头其实一直呆立在路远身旁,只是眼神凝滞无神,聚不到焦点,而尖奴却表现得好像才看见他一样。
“不清楚,也许是刚才…嗯…看到太多死人,被吓着了吧?”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小石头一直保持这个状态,路远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是随便猜了个。
“死人?又不是没见过!啧——,就知道这家伙没用!”
尖奴一边说着,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小石头耳光,仿若闲得无聊般,只是越来越用力。
路远看得皱起了眉头,几次想伸手去拦,但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
也许是终于感觉到疼痛,小石头的表情有了变化,眼珠微转,嘴角抽动,然后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声嘶力竭。
这哭声来得毫无预兆,尖奴一时之间都被惊到,连退了两步,拿手轻抚两下胸口,然后急忙向后挥手叫人。
“快点拉走,吓了我一跳!带着这没用的家伙去埋死人去,好好长长见识!”
有两人上前,硬拖着小石头就走,动作粗暴,路远抬了抬手,可最终还是放下了。
……
“远奴,听说你这贱奴还会编草皮子?谁说的来着?好像就是小石头那家伙!”尖奴转回来,继续对着路远装腔作势,也不等答复就说道,“那你就从明天开始编吧!要编得快点!我急着要!误了事,打死你!”
“等等,我不是这么说的。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怎么就会了呢?”突然听到尖奴的要求,路远有些头疼,按了按额角,连忙解释这其间的误会。
“啧,麻烦,一会会,一会不会的!我不管你到底会不会,现在你必须得会!不会,你就去死吧……”
“那至少给我找一件样品…看看吧!”面对尖奴真心实意的恐吓,摸不清当前形势的路远,立马委婉地答应了下来。
“要一件看看,你就会了?”
“呃……应该不难弄,吧?!”
“那我想想办法去找一件,啧,麻烦!”尖奴发着牢骚。
“等等,一共要编几件?”路远想到了一个问题,赶紧问道。
“我怎么知道!很多,好了吧!要很多,反正那间库房被烧了”这问题让尖奴变得有点烦躁,“就是放草皮子的那间,里面东西都烧没了,所以要很多!”
“很多是多少,总得有个数吧。”路远拉住尖奴,继续问道。
“别拉着我!你个贱奴,怎么这么烦!明天我去问问好了吧!总之这是贵人交待的事情,你要办砸了,我打死你。”
尖奴用力挣开路远的手,顺便再加一句恐吓,就赶紧跑开,仿佛怕路远再问出什么麻烦的事情。
又或许吓走他的是来自于数字的恐怖?
……
西山坞堡的大门重又关上了,火光起伏不定,衬着背后的山影,气氛如同鬼魅一般。
坞堡看起来是用来防御外敌的建筑,依山邻河借足地势,但也以低临高,处于险地。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路远从未见他们在后面的山上高地做任何戒备。原本不知为何,可经历了今天,路远总算明白了,西山家在小心防备的,也许除了内部那些人,就是右岸的吃土奴了,而这两者都没机会利用山川居高临下。
前面明显是惊惧逃返的吃土奴,都老老实实地钻回了窝棚,之前他们拿在手中充当武器的东西,全丢在了沿途。其中不少还是劳作的工具,就是不知明天会不会有吃土奴因此而被棍奴处罚。
西山家彰显了武力与血腥,而这些吃土奴们一开始就死掉了最有勇气的那批,剩下的虽不甘心,却稍被恐吓就破胆而逃。
可另路远疑惑的是,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选择逃进森林,要么反抗至死,要么屈辱苟活,为什么?
另外还有西山家,面对“暴动”的吃土奴,仅草草杀了这么几人就了事了?还没有他们从坞堡里搬出来的尸体多呢!或许,这只是表面的强硬,内里是掩饰不住的虚弱?
……
草庐到了,里面点燃了火塘,光亮由庐壁间的缝隙透出。
老斧头他们大概是看出事态已经平息了。
“是我!”
路远把门帘掀开,先停在门口招呼了一声,然后再弯腰进入屋内,以免被误伤。
进去后,果然发现大个子还是守在门边。
……
木头烧得劈啪作响,一丛丛橘色的焰火,时而跃高时而伏低,逗弄着扑火的飞虫,光影乱舞,映在脸上,仿若让人有了一幅变换不定的面貌。
老斧头低头沉默不语,弥漫在空气里的气息有些滞涩,让路远他们坐都坐不安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路远的对面,老斧头抬起了头,眼白中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看了过来,微微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有些泛青的唇皮抖了半天,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某种情绪似乎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咽喉,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哀恸还是恐惧。
无言的压力,通过目光传导到了路远身上,让人感觉浑身不能自在,他受不住了,只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
“吃土奴大概冲过一次坞堡…大门,死了点人,但没冲进去。”
老斧头皱起眉头,摇了摇头,看样子这不是他关心的。
“坞堡的大门刚才…确实打开过。”路远看到老斧头的瞳孔一缩,身体也往前探了几分。
“里面应该…是起了内斗,打杀死了很多人,大概死了有…将近三十个吧,没仔细数尸体!而且衣服也…都被扒了,分不清身份。”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了什么?你进去了?”老斧头的情绪,原本像是被牢牢堵塞住,现在开了口子,随着急促的话语喷涌而出。不过声带好像被烧灼过一样,发出的声音沙哑暗沉,听着如同磨砂的树皮。
“我没进去!里面起了…内斗是我猜的,人都死在里面的,但尸体都…丢到外面来了,还在门口砍了…五个人的头,不过我不认识。”老斧头的胳膊突然伸过火塘,不过撩上皮肉的火苗,狠狠抓住路远的肩膀,“里面的人…我…我确实…都不认识啊。”
“快说!都有谁?快给我说……”老斧头好像突然封闭了自己耳目,执著地问道。
……
老斧头迸发出来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路远竟然一时挣脱不掉,在大个子的帮忙下才将其控制住,摁坐回去。
老斧头的精神就此彻底萎靡了下去。
路远突然由想起一事,又说道。
“把我押回来…的那人,好像叫西山苛,那个人还活着,他说,现在他…是新白首了!”
闻言,老斧头呆滞了一瞬,肩膀又往下垮塌了几分,更加颓然了。
直到很久后,才抬起头对路远说道:
“我们得聊聊!”
接着。
“那么,这位名远的贵人,在开始交谈之前,可否让我们知晓你的姓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