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重重叠叠,一望无际,黑青色的树冠连绵成片,将山表遮挡得严严实实。
厚重的白云慢慢飘远,初升的太阳趁机铺洒下晨曦,大多数阳光会被层层相叠的枝叶阻截,但总有些漏网的,穿过树冠,丝丝缕缕,闪烁跳跃在昏暗的林地间隙。
温馥的晨曦为森林带来了活力与暖意,驱走了夜的阴冷。
森林在慢慢醒来——虫鸣、鸟叫、激昂的吼声、呜咽的风声、枝叶断裂……以及更多不知来由的各色声音纷纷响起,最终交织融会在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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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一角,一只小兽——有着蓬松挺翘的大尾巴,灰褐相间的皮毛,一对长耳朵耷拉在脸颊两侧,后肢强壮,前爪灵活——蹦跳间由憩息的枝桠落到树下,扒去一层腐叶,刨开泥土,翻找出一颗浑圆的带壳果子。
小兽支起身,将果子夹在一对后肢之间,前爪捧起一块石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砸在果壳上,往复数次,果子顶端被敲碎了一小片,露出里面果肉。
丢弃石子,掰去果壳碎片,小兽用两只前爪交替挖出果肉送入嘴中。果肉是白色的,带着汁水,淅淅沥沥。小兽神色陶醉,吃的很是香甜,不多时就将果肉挖空,然后满意地舔舐着爪子。
突然,“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与大地撞在了一起,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甚至连地面都抖动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小兽被吓得一跳,立马丢开怀中的果壳三两下窜上树,瘫软在一根横枝上,瑟瑟发抖,许久后,也许是自觉安全了,才怯生生地探头往下窥视。
……
高处的树冠被破了一个大洞,在洞的正下方,一只两脚兽浑身光溜,不见丝毫毛发,四肢摊开、面朝下趴伏在林地中央。
圆润光滑的后脑勺在一缕朝阳笼罩下,流光溢彩,几可鉴人。
树上的小兽看得眼波流转。
也许是好奇心,又或者是对食物的贪念终是支配了小兽,驱散了最初的畏惧,重又窜下树,带着兴奋雀跃,三两步就冲到两脚兽的脑壳旁。
两脚兽仍静静地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似无害。小兽靠两条后腿支撑起上半身,勉强站立着,顺便用一只小爪子点了点脑壳。
这圆圆的,光光的,好似一大颗的果子。
一切球形皆可食,对于小兽来说这是自然法则中的一部分,至少在尝试过发现不行前是这样的。
正对着两脚兽原本的头顶心,小兽搬起一块石子,棱角分明,很是尖锐,然后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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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脚兽费力地睁开眼,有些呆滞,曲臂撑起身体,再抬手抹去脸上黏连的腐土碎叶,最后摸了摸后脑勺。
浑身都疼,尤其是头顶那一处最痛。
再简单的动作都会拉扯到肌肉,在不断被身体抗议后,两脚兽的动作轻缓了许多。
面前的地面上有一个大字型的浅坑,与两脚兽的身形相仿,他懵懵地看了好一会,又笨拙地转开头颅,扫视周围。
“落叶、石头、土、树、天空、云……”眼睛每扫到一件事物,脑子里马上就会跳出一个对应的名词并想起名词背后的涵义,好像这是他原本就应该知道的。
“这……是什么?”终于一个想不出对应名词的事物出现了——有着挺翘大尾巴的小兽背身跑到一棵树下,回头狠狠地看了一眼,“噌,噌”蹿上树干,没入繁密的枝叶中。
小兽的样子有着陌生与熟悉混杂在一起的感觉,脑子里也没有适时跳出一个对应的名词,两脚兽产生了最初的疑惑。
其实这只是开始,很快,更多的疑惑就接踵而至。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还有……我是谁?”
脑中空空如也,没有提供这些问题的答案,这让两脚兽有些莫名的恐慌,他努力地想探入脑海的更深处去搜寻,可这些答案似乎都被困住了,每每感觉已然找到了线头,将要扯出时,却屡屡滑脱……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加剧了心中恐慌,却又迫使他继续下去。
只是每次搜寻对大脑都是不小的刺激,于是负担在不断加重着。
终于,似乎超过了一个临界点,疼痛开始产生了,越来越剧烈,最后几如钢刀在脑仁上逐寸刮过。
……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总算消退了,两脚兽的表情扭曲,冷汗布满全身,口中不停地倒吸冷气,心中却是有一丝轻快,他终于想起来了一点:
路远,他的名字叫路远。
……
这里是哪里,路远还是不知道,但是除了想起名字外他的脑海里还额外多出一幅画面。
一副残破虚渺的身躯,说道:“游魂,我们做笔交易吧!”
……
“游魂?是在叫我吗?什么是游魂?还有,交易了什么?”如同连环扣一般,解掉了一环还有一环,刚找到一个答案立马就产生新的疑问。
再次凝神细想,不多时,疼痛重又回到脑中,可与上次不一样,不再是缓缓加剧,起始就如开闸的洪水,猛冲进来。
路远神思一窒,视线变黑,身体失去支撑的气力跌倒在地,人也几乎晕了过去,些许思绪都被冲得一干二净。
良久才得以回神醒来,气喘吁吁地,挣扎着爬起身。
他不死心,又连续试了两次,结果一般无二,直疼到手脚抽搐,眼冒金星,甚至趴地干呕,可脑内就是一点东西都没多出来。
再也经受不住这种疼痛的折磨了,路远按捺住由疑惑产生的不安,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他现在在一处斜坡之上,视线所及,千篇一律都是树木,高大粗壮。
唯有的区别就是树脚下的土地,因地势而高低不同。
路远跌跌撞撞地向高处走去,肢体动作之间实在有些不协调,甚是艰难,不过还好,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倒也愈发熟练了。
……
沿着斜坡到得山巅,稍稍喘匀气,搭眼往四下看去,可随着视线渐渐放远,某种带着茫然与不安的情绪开始沉沉地,压上心头。
高低错落的山峦接天连地,森林的深绿色遍布山表,同样的景色似乎在被不停地复制,一直在往天边延伸,没有尽头……
……
站在高处浑噩了许久,又沿着山巅转了两圈,路远也不知道要干嘛。
……
脚边恰巧发现了一根树枝,看着比较直顺,捡起来拿在手里,摘去多余的枝叶。
“手杖”,一个新的名词又被记了起来,这是一种辅助行走的工具,路远感觉自己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里非常依赖这件工具,那时有日渐佝偻的腰背,艰难蹒跚的脚步以及难以抛弃的“手杖”。
当然,这些隐约泛起的记忆不仅模糊,而且如同蒙了一层纱一般,看不真切。
“手杖”向前探出,撑住地面,然后抬脚迈步,动作顺畅自然。
……
一条藤蔓从树上垂落,正好出现在了面前,藤茎有手腕粗细,茂密的藤叶缀在上面。
路远一把抓住,轻轻一扯,“啪”的一声,藤茎应声而断,轻松至极,只是轻松得让他感觉有些违和。
把藤蔓围在腰间,绑紧,下垂的叶子挡住了胯下。
原本心中隐约有种将隐私暴露在外的不自在始终纠缠不放,此时也终于淡去了点。
……
路远依旧毫无头绪,对于漫无目的地转圈,他很快厌倦了,于是坐定下来,环抱双膝,呆看着远方的蓝天白云,直到口干舌燥难以忍受时,“喝水”的念头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从山巅往山下望去,不远处的山谷间有条小河,河水缓缓流淌,泛着银光,穿行在林木之间,若隐若现。
似乎要不了多久就能喝上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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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过了很久。
觅着近在咫尺地“汩汩”水声,手杖扫伏了又一丛灌木,波光潋滟的河面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从山巅走到河边,看起来确实不远,但也只是看起来,路途中尽是陡峭的山石,阻路的荆棘,遮挡视线的林木,屡次迷失路径后好不容易寻到此处,路远也不知道中间到底花去多少时间。
只记得下山时太阳还在慢慢往上爬,现在却已经在往下滑落了。
嘴角忍不住上扬,心中被种跳跃的情绪充斥着,这种情绪还兼顾了满足与松弛,眼眶内也变得湿润,路远早晚会记起,这种情绪叫做喜悦,而且是喜极而泣的那种喜悦。
一路上山林为他留下了无数的伤口记号,现在每走一步,都有钻心的疼痛都自脚底往上传遍至全身,嗓子眼里也好像被点了一把火,不停灼烧着,感觉整个人随时都有干涸碎裂的可能。
不过,喜悦好像把这一切瞬时消解了。
……
小河不宽,河床大多露在水面之上,圆润温热的滩石踩在脚下暖暖的、酥酥的、痒痒的。
河水清澈透底,慵懒地流动着,偶有小鱼高高跃出水面,须臾间又落回水中,炸起一片水花。
……
伏下身,小翼捧起一捧,送入口中,河水很甜,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