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的小鱼,成群结队,在圆石缝隙间穿梭嬉戏,这时惊扰突如其来,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鱼群四散而去。
路远双掌平摊并拢,将甘甜的河水捧起,送入口中。
水面倒映出的人影,肌肉盘根虬结,肤色嫩白仿若新生,五官大多还算工整,可整张脸看着就是有点凶恶。
那是因为,人影的脑袋上完全没有须发。头发胡子没了尚可,可眉毛与睫毛也没了,这人看着就不好了。
路远皱起了眉头,水面的倒影更为狰狞了,他忍不住挥手打碎。
这面容初看还有几分熟悉,可再看就越来越陌生,让人心烦。
过得片刻,心绪终于安宁下来,稀里糊涂的事情太多了,一直纠结下去,脑袋都能裂掉。
路远在岸边坐下,将两脚浸入水中,搓洗去脚底板结的泥土。这些泥土已被血渍浸透,可当路远翘起脚仔细打量时,脚底却只见刻痕和红印,丝毫不见伤口,那么血是从哪里来的?这又是一件搞不明白的事情。
……
忽然,传来一阵枝叶拨动的声音,路远寻声望去。
对岸,隔河相距十多步,两只看着一模一样的野兽正好钻出草丛,一前一后,一大一小。
一出草丛,前面大的那只就发现了路远,立即刹停脚步,警戒观望。后面那只小的行走间还有些蹒跚,埋头前冲,等发现大只野兽未动,又回转身追着尾巴绕圈,扑弄翻滚。
大只野兽身形匀称,四肢修长,尾巴拖在地上,两耳高高竖立,嘴巴狭长突出,最前端有两个鼻孔,脸颊两侧各有一排骨刺微微突起。它的身高超过了路远的小腿,体长至少加倍。而另一只小的则像等比例的缩小版,只是各处看起来都更加圆润,明显是只幼崽。
大只野兽冷冷瞪视了过来,那眼神里好像透着寒意,路远只觉得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双方隔着一条河,寒意刺得路远头皮发麻,却始终不敢挪开视线,摸索着拿起身边的手杖,一把握紧。
不知是不是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大只野兽,它伏下身,咧开嘴,唇皮上皱不住抖动,露出两排尖牙,嘶哑的吼声低沉凶恶。
直觉中的危险更盛了,路远的背脊瞬间被冷汗打湿。
“噗通”
突然传来一道落水声。
路远下意识退后一步,横持手杖拦在身前,同时觅声移目,原本嬉闹玩耍的幼崽已经跳进了河里,正在不停扒拉四肢,奋力游往河中央。
大只野兽立时换了种音调,连声低吼,短而急促,透着焦急。
两只兽眼直盯盯地注视着河中幼崽,眸子里竟好似有透出一丝人性的光芒。
被叫声呼唤,幼崽不情愿地调头游回岸边,笨拙地支楞着四肢爬了上去,然后摇头晃脑地甩出一大蓬雾水,另一边,大只野兽立即上前帮其舔舐毛发。
……
再接下来,两兽开始埋首在河边饮水,悠然自得,仿若无事,好似突然间就忽视了路远的存在。
……
“嗷呜——”
“嗷—”
喝饱了水,各自引吭一声,两兽沿着河岸朝小河的上游而去,幼崽蹦跳在前,大只野兽趋身在后,迤迤然。
路远这时才敢放松下来,可仔细回想,不由哂然一笑。
面前河水远深于两只野兽的身高,如果它们强要过河,在水中无处借力,不是任由他人施为?哪里来得危险?只是种错觉吧?
虽然是这么想,可心中没有来由的忐忑就是萦绕不去,他也无心继续休息了,爬起身,朝着河流的下游离去。
这是远离两只野兽的方向。
还好脚板踩在地上已经不怎么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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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世事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往往怕什么来什么,就算在这片荒山老林之中,在某个懵懂无知的人身上,某些常理还是顽固的,以某种难以察觉的方式运转着。
于是路远的不安也在这难以违逆的趋势下应验了。
……
“嗷呜——”
大只野兽昂首嚎叫,高亢且尾音绵长。
透过林木间的缝隙,已经可以远远看见两只野兽的身影,若隐若现。它们不知在何时渡过了河,牢牢缀在路远身后。
“嗷呜——”
这时又是一阵嚎叫声,与之前不同,低晦暗沉了许多,听起来不像是从身后传来的,而是另一处离这很远的地方。这俨然是又多出了一只野兽。
远处的声音未落,身后的嚎叫又起,两边此起彼伏,交相呼应,一时不断,竟像是在互通交流。
路远有些慌了神,不知为何,只觉得身后野兽给他的压力越来越大。不安层层叠加,进而转化成了恐慌,先是加快了脚步,再是小步奔跑,然后越来越快,可始终也无法甩脱。
……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干渴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路远下意识选择的路线一直没有远离过河岸。
时间一长,饥饿与疲劳的感觉也缠了上来,惊慌失措的脚步更不利落了。
一段粗壮的树根突出了地面,就横在路远前进的道路上。
乱去方寸的路远顿时被绊了一跤,脸朝下狠狠地摔在地上,脑门与某块硬石头来了次亲密接触。一阵头晕眼花之后,几幅影象凭空跳入了脑中。
在这些影像里,不管背景是森林、草原还是荒土,总有一群野兽在其中捕食、奔跑、撕咬、或者嚎叫,除了没有脸颊上的两排骨刺,这些野兽看上去与身后那两只一模一样……
“该死!!!竟然是狼!!!”路远终于记起了野兽的名字。
与影像一起,那些与狼相关的知识也留在了脑海里,这些记忆带来了更多的惊惧与绝望。狼有着锋利的爪牙,有力的肢体,它们凶残、冷血;它们群聚在一起,配合默契;它们是天生的捕猎者;它们甚至在漆黑夜色里都能视物如常。
而现在,天色正在慢慢变暗。
身后有两只,远处还有不知数量的狼正在赶来,就算刨去那只幼崽,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等它们扑上来时!!!……
路远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几乎必死的境地!他需要再多想起来一些什么,譬如那些能用来救命的记忆。
一想事情,头痛就又来了,气势汹汹。
他握紧拳头,狠命敲砸着自己的额头,好像这样就能将头颅深处的那种向外撕裂般的疼痛压制回去一二似的。
这当然是种错觉,但这种错觉多少转移掉了点注意力,帮忙欺骗着他的感知。
紧咬牙关,路远坚持着,努力地思索、回忆。
久而久之,疼痛竟然被迫慢慢适应了。
幸运一不小心也眷顾到了路远,那些在记忆的边边角角里的搜刮,总算出了结果,两条有用的记忆:狼怕火以及如何钻木取火。
一口气长舒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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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艳绚丽的夕阳,一点点向天际滑落,晚霞染红了大地、森林与河流……
半边脸印着霞光,路远箕坐在河边的大树脚下,双手斜握枯枝,枯枝下是一截木头——原本是段树干一裂为二,躺在河床边沿,没了林荫遮挡,早已被太阳晒透。
两只胳膊曲肘往复推拉,极尽迅疾,枯枝底端与木头不断摩擦,时间一长,在木头上磨出了一道凹槽,凹槽尽头满是细碎的木屑。
汗水不断滴下,路远却完全感觉不到乏力疲劳,急切间恢复的记忆向他展示了希望,而远处的狼则喻示着绝望,完全不同的两者给了他同一方向的动力。
当然最重要的,是恋栈不去的幸运。
在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之前,袅袅青烟飘起,木屑中多出了几颗火星。
而另一边,那只大狼或许是觉得势单,又或许是要看顾幼崽,总之就算路远全无防备,也没有趁势上前袭击,这些都只能归于幸运吧!
路远赶紧将带着火星的木屑挑起,小心翼翼置入一捧草绒之中,弯腰趴地,鼓起腮帮轻轻吹气,直至一缕火苗跳出。
事先搜集的干草和枯叶围拢了上去,等到它们被吞噬了,再添加枯枝干柴。贪婪的火焰不断向周围舔舐,慢慢壮大。
最终,只见一大蓬篝火,雄雄燃烧。
火点了起来,天也暗了,两头狼藏起了身影。
危机暂时解除,紧张带来的兴奋感过去了。疲劳、困顿、饥渴,这些之前被压制住的东西都反扑了回来。
其中来势最为凶狠的就是饥饿,它让人心慌头晕,手脚无力。
一只早间看到过的那种大尾巴小兽跳下了树,路远看着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兽机灵得很,躲得远远地,蹦跳着到了篝火另一边的树下,挖出一颗果子,敲开壳,小心翼翼地吃起来,期间还不时瞪视路远,好似察觉到了他的恶意。
“咕噜,咕噜……”路远腹中雷音咋起。
他的身边也有棵大树,于是试着挖了两下,竟然也挖出来一颗同样的硬壳果子。
捏碎外壳,里面的果肉甜腻多汁,确实美味。
美味仅够一口,抹了抹手,路远弯腰继续,于是更多的果子被挖了出来,小兽在一边“啾、啾”地叫个不停,带着愤怒,路远只作充耳不闻。
突然叫声一滞,愤怒的小兽静止片刻,仿佛在倾听什么,然后突然弃了爪中果子,疾奔上树。
小兽的表现提醒了路远,他抬眼扫视,只见夜幕之中,有一处,两点绿光静静浮现。
火焰产生的光芒,仅仅照亮了周围一小圈,光与暗有一条模糊的分界线,过了分界线就只剩如墨般的荫影,冷森险恶藏于其中。
林木遮去了月光,林荫加浓了夜色,狼的身形被掩,唯独一双狼眼,依旧醒目。
不肯迫近,但也不肯远离。
火堆靠近河边,有一片河滩被火光笼罩着,遍布滩石,路远放下手杖,捡了点大个的滩石,垒在身边,。
果子吃得差不多了,只是略略压下饥火,依旧很饿,冷意袭来,路远将手臂环在胸前抱紧。
还有驱之不退的困乏,路远不敢闭眼,他得不断往火堆里添柴,以防熄灭……
天会亮的,火也终会熄的,接下来该怎么办?路远轻按额角,脑子里转个不停,可是!没有答案,依旧没有答案,还是没有答案……
两点绿芒一直远远的盯着这里,无声无息。
突然间,路远有些心慌意乱,他拿起一块滩石用力砸了过去,绿芒飘远了点,再砸一块,又远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