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森林暗沉死寂,外面的月光再亮也很难侵扰一二,偶有缝隙让其透下,又被枝叶割裂成细碎的小片,但依旧顽强地在树荫中抢去了一席之地。
一片月光正好照在望山的脸上,他独臂持一柄长戈站在林地中央,周围的斑斑光影之中,还有其他人影隐约可见。
这里是天穹破口的正下方,望山闭着眼,将意识投射到了天上那块“伤疤”的规则深处。
在此界,象征着苦难与死亡的天穹破口对于禽人却有另一番意味,这是他们的来路,也是他们的归路,维系着他们的后援与支撑。
联军南来就是为了这处破口,如果能够消灭禽人,望山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吃透里面的规则,然后将破口完全修复,彻底免除来自禽人的后患。
不管是感悟规则还是修复规则,肯定都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可现在还在战场,既不安全,也不稳妥,再加上时断时续的感应对精神也是种伤害。
但大的局势已经不允许了,这是他仓促间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禽人对于天地规则的变化很敏感,感知的范围也是极广,之前他们一直利用这点狙杀此界落单的仙师。
而现在望山也是要利用这一点,将禽人全部勾来。
……
结合疆域、人口、从属等各方面来看,十六宗血脉中以已经叛离的云烈二家最为势大,实力难以撼动,再留下这队禽人了,让他们从容内外勾结,此界就彻底完了。
而此界完了,望山城又怎能独存,那些信他追随他的子民又怎能幸免!
就为此,望山也是断然不愿放过这支禽人的,可锋锐中又有以伏符为首的宗族子作乱,他也不敢再冒险驱使了。
虽然倅令们也是望山城的子弟,可宗族已经在他们心里种下了一丝裂缝,战阵之上的军心可容不下这丝裂缝的侵袭,毕竟赌什么都不能赌人心。
如今护卫在望山四周的这些士卒比较特殊,他们原本是锋锐军中的传令与斥候。
这是唯一能够避免宗族对倅令影响力的办法。
与倅令的直接任命不同,在锋锐军中,能身为斥候或者传令的,都是军中老卒优中选优,其实重要性绝不弱于普通倅令。他们不仅要求忠诚坚毅,大胆心细,而且还能做到识文辨意,战技更是非一流不可。
在锋锐军中,不管是斥候还是传令都是由千刺一手训练出来的,绝没有宗族插手的余地。
正是有这一帮锋锐老卒,望山才敢在这里分心两用,以身为饵。
不过在此地的斥候传令,人数还不到锋锐编制中的半数,其余都由千刺带领去往他处。
云烈两家战败后留下大批俘虏,其中既有身份尊贵出身宗族的甲士,也有无人在意的贱籍奴兵。趁着伏符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千刺以允诺除籍为凭将这些奴兵尽数收编,然后再把斥候传令填入做骨,竟也勉强整备起一军,在森林外围立起一道防线,尽力拦截、打散禽人。
从海边赶来的禽人,肯定是抛下了全部辎重以及不识纪律的蛮子,而且体力多数已经耗尽,自然也需要时间来休整、重新编伍。
可天穹破口就是他们的命门,当感知这里的规则变化,就算交了性命他们也会立时冲过来的。
混乱的编伍,再加上奴兵的阻截,决定了,出现在望山面前的不会是一支军队,最多是一支支零散的、被完全压榨光了余力的禽人小队。
……
“三只!”一名躲在树端,手持弓弩的斥候探头往下提醒,“北偏东,百步…五十步…”
禽人越来越近,快至头顶时,望山收回了探入破口的意识,由于有树冠遮挡,禽人肉眼是看不见望山他们的,全靠对规则波动的感知追寻过来。
骤然失去了感应的目标,三名禽人茫然无措停在空中。
这时一蓬箭雨自树冠下飞出,完全覆盖住了他们身形。
树木的高度帮弓弩缩短了射程和瞄准的难度,三名禽人根本来不及躲闪,瞬时就被扎满了箭矢,失衡掉落。
“又来了一队,十只,百五十,北偏西。”
……
就算禽人在森林外无心恋战,只是不计损耗地试图摆脱拦截,而奴兵也算尽力,但还是不断有禽人小队突破防线出现在这里。
一批又一批的禽人冲了过来,然后被杀灭,人数越来越多,频率也在变快,逐渐连续在了一起。开始时那种省力轻巧的伏杀早就难以为继了,全是硬碰硬地对撼。林地中央,以望山为圆心,都已经被法术轰出了一片平地,双方的尸体遍布在林地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和鸟一样有着一对翅膀,但就战斗一途来说,森林对禽人并不友好。进入林间,天生的翅膀反而会拖累去他们的那份灵动。而飞在上面,树冠会遮去他们原本辽阔的视野,并让那些趴在树上的弓弩更容易找到自己的靶子。
只是可惜,此处锋锐的人数太少了。
……
天快亮了,森林的边缘,白光连成长线起于天际,另有一串火把如同长蛇一般,横着身体向森林的边缘迫近。
……
连绵的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最后一名戈手倒下了,周围已经看不见站立的锋锐;。
望山又失去了一条右腿,仅以独腿独臂支撑着。
一具禽人的尸体砸了下来,望山失了敏捷,意识也有些模糊,再也难以闪身,而远处还有另一名禽人悬在空中,趁机施放法术。
尸体将望山砸翻在地,他已经无法起身了,法术也到了眼前。勉力举起右手抵挡,冰霜瞬时将其覆盖,然后顺着他的右手向上蔓延,先是小臂,接着过了手肘到了肩膀。
望山用最后的那只左腿用力一蹬,身体平平弹起,又重重地摔回到地上,右臂朝下撞击地面,直接碎裂成一地的带霜肉渣,但至少冰霜法术的效果被打断了。
在空中施法的禽人背后突然中了一箭,箭矢来自于茂密的绿叶之后,可宽厚的背翅翎羽抵消了大部分的伤害。禽人急忙回转身,在弩机上完弦之前又完成了一道法术,大蓬火焰爆出,直接覆盖了弩手藏身的整个树冠。弩手已经发觉不妙,准备跃身跳下,可终究慢了一步,最后掉落在地上的只是一具焦黑尸体。
这时,望山压榨出了一点精力,也完成了一个法术,随即就有大蓬的鲜血从各处窍口喷出。
不过与此同时,透明的利刃也穿透了禽人的胸口,带起一道长长的血链。
……
这好像是最后一名禽人,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而锋锐也已经全部阵亡了。
头顶的天穹看似正常,恢复了本来颜色,只是偶尔还能看到一些余光闪过,不管怎么样禽人都晚了一步。
望山不仅断去双臂一腿,心口位置还有一道横跨整个胸腹的见骨创口,半面脸庞更是被连肉削去。
他还有最后一点清晰的意识,很清楚破口并没有彻底修复,终有重新裂开的那一天,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不甘心,于是用尽所有的精力,施放出一个他也不知道功效的法术,这是最后一个法术。
法术湮灭无音,也不知道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
望山的气息越来越虚弱,意识也在渐渐沉沦,用来封堵伤口的法术陆续失效,鲜血不断渗出,带走最后那点生命。
……
晨风从森林外带来隐约的人声,满是焦急的味道,难辨真假。
跳动的胸腔停止了起伏,照亮夜晚的火炬已经燃尽,只剩最后一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