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的内科,赵影坐在诊室外等候叫名。
“十六号,赵影。三号诊室,廖医生主治。”
听到电子叫号声,赵影走进三号诊室。
主治医生是一个中年男医生,不胖不瘦,戴一副眼镜,白大褂非常白净,肯定是用漂白水消过毒。
漂白水的味道很浓,不好闻。赵影不喜欢上医院,就是不喜欢这个漂白水消毒水的味道。
这种医院特有的味道总是让她感到紧张,不适,讨厌。
赵影忍耐着心里的不耐,紧张,等着医生询问病情。
医生和颜悦色的问:“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赵影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昨晚从梦中醒来后的状况,慢慢地表述,“我昨晚上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应该是算得上恶梦。
在梦里几乎窒息,而且有心脏被揪紧,要炸裂一般的疼痛。
醒来以后,那种痛感好一阵才消失。我想做个心电图,看看心脏是不是有啥子问题。”
“好的。来,先量个血压。”
赵影卷起衣袖,任医生施为…
“93,116。血压正常。”
医生又用听诊器听听心肺,听完,开了一张作心电图的诊断书。
赵影先去交费,然后去心电图室。
照完,看了一下诊断结果,正常。
拿去给医生看,医生也说正常,问:“要不要做个心脑血管的检查?也有血管有问题。”
赵影想了一下,还是摇头,“不了。谢谢医生。”
走在回家的路上,赵影想了很久,为什么会心脏疼痛,想来想去都想不通。
大概是十几年前,她也有过类似的情形,做恶梦以后心脏疼痛。当时还吓着老公一次,第二天就赶紧车她去中山的中医院看医生,也做过心电图,量过血压,医生也用听诊器听过,还照了CT,做了个全身的大检查。
最终,也是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没有问题,就是最好的事情。想不通心脏为什么痛,那就不要去想。反正它又不是天天这样的痛,只是在做了恶梦以后。恶梦也不是天天做,时时做。
经过这么多年,看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赵影以为,她早已经放下了过去,现在再想想,或许是当时的恐惧压在心里,留下的阴影太深。才会做梦梦见当时的情景,也可能,她的心脏是真的没问题,只是被吓着啦,大脑的应急反应,促使她从梦中醒来。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中午。随便蒸了二个白菜猪肉馅的包子吃,吃了包子以后又吃了一个柿子。一餐也就这样简单解决。
吃过午饭,赵影才想起看看手机。她手机里的联系人看起来很多,但真正联系的很少。以前,个个有事都是打电话,如今,都是发微信。
赵影微信上的朋友不算多,朋友圈里如今也多数是还在做生意的朋友发的公司动态消息,或者产品介绍。
真正发图片,发点说说之类的基本上没有。赵影自从有微信,用微信一来,就不喜欢发朋友圈。偶尔发一张图片或者一句二句的话,只是告诉关心她,偶尔关注她朋友圈的朋友:某人如今还活着而已。
上着班,做着生意时,不说天天,隔天隔天的就有人邀约,不是喝早茶,就是喝下午茶,要么吃饭。
不是午饭就是晚饭,那时候,拒绝这些邀约还得费一点心思,要想一个合理的借口,不让别人尴尬的觉得你是这么个个孤傲的借口。
不做生意后,特别是临近退休和退休以后,邀约的人一下子减少百分之九十几。
有时候,真是觉得有些人交朋友太过功利。
“咦…前段时间新加上的微信朋友有一条新消息。”
赵影打开微信,看到这个还不算熟悉的朋友昵称:无涯,他发过来的新信息,有点好奇。
她并不知道这个叫她小魔女的朋友到底是谁,估计是老家的某位发小,可刚加上时聊了几句,又沉寂了下去。
这样的情况很多,许多旧时的同学,少年时的玩伴,多少年不见,偶然在老家碰上,总是热情得什么似的,说什么都要留个电话号码,加个微信。
电话号码留了,微信加了,手机和手机的主人就似乎完成了一件使命。它们也就永远地躺在手机的联系人里,微信的朋友列表里,但永远不会联系。
隔的时间一久,赵影又分不清谁是谁,哪个电话号码与哪张脸相对得上。真是个好笑又好玩的现象。
或许是很早以前,很小的时候开始,赵影就懂得地理上的距离也会拉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她从不问别人要联系方式。有人非得要留一个,还就留吧。留也就是留而已。
“那晚的你,一直在那里,一直在我心里…”
赵影读了几遍这句话,字完全认识,字面意思也完全明白。可是,这背后…
这个朋友发的这么一条信息,究竟是几个意思?
他是在写散文诗,还是表达思念?可是,他又不表明身份。他到底是男是女,赵影都还不清楚。
不确定到底是谁,所以不能真正的理解对方的用意。
赵影想回个信息吧,都不知道如何回。万一,别人只是偶尔的灵光一闪,只是一句感悟,一个对某一时刻某一个影像的怀恋,回个信息,打破了别人美好的怀想就不好了。
赵影来回想了想,还是算啦。当这个还不是朋友的新朋友自言自语吧。又或者,他发错了对象。
再看看,这倒真的是像陷在恋爱中的人写的情话。或许他(她)心爱的姑娘或者也是情郎,留给他(她)的印象太美好,让他(她)时常怀想。
心中有爱,心中有人都是很美好的事情。你会觉得世间的一切都美好,哪怕是苦难,也会有甘甜。
赵影放下了手机,嘴角勾着笑意,走向阳台。她又侧身斜倚栏杆,看向左面的那条小河。
她又想起阿婆阿公,想起他们的一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深情让阿婆送丈夫上前线,而她在家服侍公婆,打理生计,还要应对婆婆的挑剔,各种的看不惯。
熬过长达十年的等待,等回了丈夫,已经是伤残人士的丈夫,可是,后来,又哭着送阿公上前线,又开始煎熬一般的等待。这次等回一个伤上加伤的丈夫。
隔着时间的距离,赵影总是不能理解阿婆的做法,但佩服她的坚贞。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阿婆都在等待中度过。可她讲给赵影的故事中却没有苦,只有世道,人心。
“当作为一个女人很苦的时候,并不是女人个人的苦。”这样一句玄奥的话,充满哲理的话,赵影记到如今,理解到如今,也没有理解透。
阿婆有一个值得她等待守候的男人,所以,她虽然是苦守,却并不以为苦。
由阿婆阿公,赵影想到了父母。
父亲爱过母亲吗?这个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或许爱过,昙花一现的那般爱了一回。现实的妻子和孩子,前途,名声…哪一样都重要过了让他蓦然心动的女子。
母亲爱过父亲吗?无从得知。或许,她还不懂得爱情…还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一个男人因一时的喜欢,一时的欲望,一时的冲动,就给了她狠狠地,致命的一棒。
赵影的心里,其实是期待父母之间有爱有情。这是她的私心,她希望母亲在这世上走了一遭,品尝一回爱情的滋味,不至于白来人世一趟。
当然,她的心里也更希望她是爱情的结晶,而不是一场冲动的产物。
人生的初始阶段,赵影是无比的相信自己内心的想法。她的父亲深深地爱着她的母亲。
无论别人怎么议论,说她的母亲如何骚气,父亲如何禽兽,她是私生女,是强奸犯的女儿,是狐狸精的女儿。她的内心坚定不移,始终相信父母亲之间有爱情。
没有爱情,怎么能有孩子呢?她不记得小时候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她奉为珪臬。
或许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她才始终乐观地活着。多少污言秽语,多少冷嘲热讽,她都当成别人的嫉妒,无理,还在心里可怜着他们。
赵影还记得小时候与刘小丫打过的那一架,就是因为刘小丫拉着刘惠香,不准她跟她玩,还当她的面说她的父母。
刘惠香是下放到村里的一个老师的女儿。人长得乖,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又无辜又可怜,像是小狗狗的眼睛。
赵影就是喜欢看她的眼睛,看见了就觉得很欢喜。有刘惠香在的地方,赵影总是要凑上去盯着她看。
刘小丫她们好几个女孩那时都与刘惠香好。
刘惠香的妈妈在村里教小学的数学。大家好像还是知道读书的重要性。
虽说老师都是下放来的,都被喊成“臭老九”,时不时还要象征性地上台被批斗,做个检讨,但大家平时还是很尊重,生怕老师不喜欢自家的臭小子臭丫头。
刘小丫的妈妈是妇女干部,当时赵影还不懂什么叫妇女干部,以为当官的女人,就叫妇女干部。
这个妇女干部因为一句“妇女能顶半边天”而高扬起了头颅,总是拿眼角看人,瞟一瞟的。
村里的大娘大姨们就给她取了一个很形象的外号,叫做,瞟眼。二三个人说小话的时候,看见妇女干部来,去或者只是路过,都会彼此噜噜嘴,挤眉弄眼一阵,又带点戏谑味道地说,“快看,瞟眼来了,或者,快看,瞟眼又去哪里?”
当然,这些都是她们自以为背地里的,没有人知道的现象,却不知道,有了小孩子,村里基本上没有什么秘密。
妇女干部也知道别人给她取绰号的事情,但是,别人又不会当面这样喊她,当面都是笑得热情得很,一口一个尤主任。背后的事情,她也无能为力。
刘小丫可能学她的妈妈,也可能觉得她长大了也是要顶起半边天的,所以也是一副眼角看人的样子。
那天是赵影上小学的第十天,那时她已经有九岁,刘小丫好像才8岁。她和刘惠香,还有几个小女孩一起玩修房子。
修房子是赵影老家的小女孩玩的一种游戏。用粉笔,红色,蓝色的都行,如果没有粉笔,用有颜色的石子,在学校的坝子里画十二个格子,也有画九宫格的。用单脚跳着将小石子移动到每一格,一次移动一格,一圈下来就是修好一间房。
赵影看她们在猜手心手背分派的时候,多出了一个单的,为了凑数,也是为了跟她们一起玩,里面有可爱的刘惠香嘛。赵影就向着要开始玩的同学堆走了过去
赵影刚走近她们,刘小丫就拿跟她妈妈一样的瞟眼瞟了她一眼,对刘惠香说:“不要跟刘照影玩,她爸爸是强奸犯,她妈妈是狐狸精。”
赵影当时很气愤,上去一拳就揍哭了刘小丫,还把她拉扯在地,又揍她二拳,扯散她的辫子。
当时其他的小女孩散了一些,只有几个胆子大的跟着围过来的男孩子们看热闹。
刘小丫只知道尖声哭叫,不敢还手,旁的小朋友又没有谁敢拉架,也没谁帮刘小丫。
因为打架,赵影又被养母勒令在家干活,思过,顺便照顾养母又生的一对双胞胎弟妹。
赵影倒不仅仅是因为刘小丫说这种话而揍她。这种话上下几条村都有人说,翻来复去就那么几句。赵影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她只是不喜欢刘小丫当她的面在刘惠香面前这样子讲。
因为打了刘小丫,刘小丫的那位是妇女干部的妈妈来找养父母讨说法。
当时养父不在家,养母对妇女干部说:“哎呀…不怕尤主任你笑话,这个照影啊,就是头小狼崽子。我是没得办法来教育她。我也是帮他们三叔养侄女,你要找人要说法,上北京找他三叔去。”
一说起三叔,妇女干部也只的偃旗息鼓,气呼呼地准备走。
这时候养父回到了家来。妇女干部又转身找养父讨说法。
那时的养父公事公办地问情况:“照影,过来说说,什么个情况。你为啥子打小丫?”
赵影听养父的口气,就知道没什么大事,至少这回不会罚她饿肚子。
她也就一五一十地说:“刘小丫诬陷我的爸爸妈妈,说爸爸是强奸犯,妈妈是狐狸精。
强奸犯可是要坐牢的,我爸爸没有坐过牢,又没有警察叔叔来抓过他,所以,刘小丫敢乱说,我就要揍她。
我妈妈也不是狐狸精,她是知识青年,是响应号召来下乡的,她跟爸爸相爱了才有的我。
如果妈妈是狐狸精的话,她应该是找书生成亲,咋子会有我?所以,刘小丫又是乱说。她还当我的面跟刘惠香说,不要刘惠香跟我玩。刘惠香又不是得她个人的,不揍她揍谁。”
当时的小赵影说到气愤处还又扬了扬她的小拳头。
养父也是干部,他打着官腔对妇女干部说,“尤主任,小影的爸爸妈妈的事情,当时就定性了结了的。现在又翻出来就不好说啦。
你是干部,要起好带头作用。不要教,嗯…是、不要让妇女同志和小孩子们乱说。”
虽然又有一段时间上不了学,但小学的功课实在是太简单,一点没有影响赵影考个好成绩,影响她跳级。
那以后,养父对赵影说:“以后不准在学校打架,不然,就不准读书了。”
赵影看养父的郑重神情,知道他是说真的。
养母背地里撺掇赵影:“不怕,你爸爸吓你的。小孩子,打架很正常,哪个再那样说,你照样揍。你这个小人儿,有妈妈的气派。”
赵影当时看着养母的脸,眼神,表情,就知道她说谎,“她巴不得赵影读不成书,那叔叔寄回来的钱,学习用具就都便宜哥哥姐姐们了。”
她笑着问养母:“你也经常那样说,我能揍你吗?”
养母扬手想给她一巴掌,赵影机灵地一偏头,左移一大步,习惯性地躲开,“你自己刚才这样子说的。”
养母叉腰骂道:“你狗胆肥了!敢说揍老娘。我说的又咋样,老娘是说对外人才这样。”
啍…说一套做一套。
赵影想起小时候的一架成名,后来,大多数女孩子不跟她玩,被她吓住。赵影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她觉得她是个好孩子呀,她只是打一回架,而且还是刘小丫的不好。为什么没女孩子跟她玩,跟她做朋友?
小孩子的世界,似乎你不跟我玩,她不跟我玩,就是天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