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薛继下意识看向了在屋里打扫着的人,确实有几分姿色,人机不机灵却不太了解……
“她常在你身边伺候,你了解她,她可以么?”
沈玉容笑了笑,看着身旁的孩子示意他先去玩儿,随后冲屋里唤了声:“流沙,你过来一下。”
流沙愣了片刻,放下了手里的抹布甩了两下便急忙赶来,朝着二人稍稍欠身。
“主子,夫人。”
薛继将此人打量了一番,她在府上伺候的时间不算短了,可他竟是一点没注意过,光凭这一条也能看出这不是什么愚蠢女子。
再看流沙眼中闪烁的神情、眼珠子转溜时留下的精光,这确实是个聪慧之人,办事应该是机灵的。
薛继的心思已经松动了几分,转头再看向沈玉容,她眼中的肯定不加遮掩,看来是对流沙非常放心。
“你伺候夫人多少年了?”
流沙低着头没看他,一丝不犹豫轻声答道:“回主子,五年了。”
薛继还想再问几句,沈玉容却按住了他的手背,示意他停下。
“流沙在我身边五年了,她什么心性还用你怀疑?有事说事吧。”
流沙稍稍抬起头来,看的却是沈玉容的脸色,像是听了这话有些诧异,不过须臾又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收敛了面上的讶然,小声道:“夫人对流沙恩情深重,主子若有难处只管吩咐便是。”
她倒是应得坦然,可薛继仍有疑虑,盯着人一张小脸半晌没移开眼,直到沈玉容拍了他一下,才似梦中惊醒一般。
“你可想好了,此事凶险,我可保不了你安危。”
这是实话,一点儿没吓唬她,若是在齿虎寨里出了什么事,他也接应不上,全靠她自己随机应变了,这要是身份败露了,以那些山匪的脾气怎么可能轻饶她?凶险是真万分凶险。
流沙却丝毫不为所动,面无惧色一派坦然,仿佛没将薛继的话听进心里。
“主子只管吩咐。”
薛继皱了眉,又确认了一遍:“你可想好了?”
流沙轻笑了一声:“主子别问了,流沙都听进去了,您吩咐吧。”
薛继严肃了许多,直直看着她一双透彻的眼睛。
“去齿虎寨做内应,将山匪的有用消息传回来,你可以吗?”
流沙心里渐渐明白了薛继的意思,只是稍稍思索了一番,一点儿不犹豫地应下了。
薛继见她答应的干脆,沈玉容又十分信任她,便就这么下了决定。
“王衢,带她准备准备。”
王衢听了招呼麻溜赶过来,看了看薛继又看了看流沙,一时愣了神。
“主子,您是说流沙?”
薛继点了点头,流沙也不说话,这算是两人都默认了。
王衢僵在原处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许久才幽幽叹息一声:“但愿此计当真能成。”
话音落罢,他带着流沙下去了,需要叮嘱准备的东西太多,还要设计如何巧妙的让山匪遇上她……
薛继看着这好生生的女子没有半分留恋的背影,啧啧叹息。
“夫人是如何调教的下人,怎么这女子能有这份气魄胆识?”
沈玉容轻笑道:“也没什么妙招,就是恩威并施、赏罚得当,流沙识得字,我便常让她陪着我看书,寻常大家闺秀都未必有她那份灵气。”
薛继稍稍惊诧:“你还让她陪着看书?”
倒不是觉得不妥,只是寻常谁家待下人能好到这地步?
沈玉容又道:“你不知道,她不是什么奴籍女子,她父亲原也是一方官吏,后来遇事落魄了,当时咱们刚入京城,我正巧遇上了便收下了她,这也算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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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衢依照薛继的意思请人给流沙梳妆一番,确实如沈玉容所说,平日里虽看不出来,这一打扮就显出了小家碧玉的气质,尤其是一双阅尽诗书满是才情的眼睛,这样的姿色山匪必定没见过,只需一眼便足以吸引那什么虎大哥。
梳妆罢,车马已在外边等候,流沙上了马车之后便掀开了帘子若有若无的露出一张侧颜。
车夫按照王衢的意思送流沙出了城,一路往城外寺庙去,去时才过正午,城外车马熙攘,还未遇见山匪。
到了傍晚,流沙装模作样从寺里出来再上马车时,遮掩在不知何处的山匪已经有了察觉,这等好颜色,确实叫他们动了心思。
车马离开山脚不过十里,路中杀出四五个山匪挡住了去路,流沙故作惊恐高呼了一声,拉下了帘子不敢看外边。
山匪夺过了缰绳将车夫踹下车去,狠狠冲着人啐了一口唾沫,极其跋扈喝道:“告诉你们家人,这娘们儿咱么头儿看上了!他们想要人,拿八百两来赎!”
车夫早早得了命令,此时便做起戏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滚到一旁:“各位爷行行好,咱们姑娘才十八,老爷平日里最疼她了!您行行好放过咱们姑娘吧!”
山匪冲着地上的人甩了一记鞭子,丝毫没把人放在眼里:“怎么,听不懂我说话!叫你们老爷拿八百两上北白山赎人!有胆量你就报官,看那狗屁薛知府敢不敢管!”
说罢便要调转方向离去,车夫又爬上前几步要拦:“不是,几位爷,我听闻前些日子知县的妻女老母被你们劫去时一人三百两就能赎,怎么到了我们家姑娘就成了八百两?这谁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那山匪白了他一眼,仗势欺人的模样令人作呕。
“三百两?你觉得你们家姑娘就值这么几个钱?我呸!拿不出银子这娘们儿就是咱们大哥的第十九房压寨夫人了!”
说罢驱着车马便朝北白山侧道去,一路往山上齿虎寨主寨去,流沙缩在马车里时不时哽咽几声,可心里却早已打起了算盘。
那虎大哥也是艳福不浅,近几日来美人收了不少,脸上笑意就没收敛过,这一听又来了个如花似玉似的大姑娘,怎么能不乐呵。
“大哥,这回咱们要了八百两,那穷酸地方的人肯定赎不回去,这娘们儿是您的了!”
虎大哥觉着新奇了,什么姿色才能让这帮人大开口要八百两?
“叫她出来,我看看是个什么货色!”
流沙被人背着手绑上了绳索,又被推了一把直接跪倒在了那位虎大哥面前,故作怯生生的姿态稍稍抬起了眉眼,只这一抬眼,睫毛不住轻颤,将原本七分的容貌添了一丝楚楚可怜,硬是拉上了九分。
虎大哥乐了。“嚯!眼光不错啊,谁家的女子这么漂亮?乾州这破地方还有天仙儿呢!”
几个小弟也跟着朗声大笑,却也没谁真打算去查这女子的身世。
“大哥,比起青楼那个苏什么玩意儿,哪个漂亮!”
虎大哥擦着下巴上的胡茬,啧啧叹了几声:“你说那姓李的是不是瞎,有这么个尤物待嫁闺中,他还整天惦记姓黄的用过的女人,啧啧,不识货啊。”
几人又笑作一团,完全忽略了流沙眼中转瞬而逝的精光。
“来来来这娘们儿我得趁早收了,明儿就办酒席,要最好的酒!”
虎大哥大手一挥就吩咐了一众小弟,心里还美滋滋不住垂涎,目光显得肮脏极了,就在流沙身上不断游走。
流沙心里想着王衢的嘱咐,不能过于镇定,也不能过于谄媚,不能把来意摆在脸上,要胆怯的恰好得当,又不能过于无趣耗尽了山匪的胃口。
直至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她当真要被这山匪糟蹋了……
只是一瞬间的后悔,一想起沈玉容这些年对她的照顾,想起乾州饱受山匪侵扰,想起薛继日夜不眠地忧心民生,心底的狠劲儿又坚定了几分,暂且忘记了自己的荣辱。
“我,我阿爹会来赎我的,能不能不嫁给你……”
虎大哥刚想让人将她锁起来,就听见这么一句,不由得停下目光,来了几分兴趣。
从来没有女子来这儿是这个反应,怎么就这么有趣呢?
“哦,嫁?”虎大哥低嗤了一声,眼中透着玩味。“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嫁给我?”
流沙仍缩在地上小心翼翼看着他,小声道:“若不是嫁人,我就应该回家……”
虎大哥被她逗笑了,却不急着搭话,转头招呼了人过来。
“带她……别去柴房了,直接送我屋里!”
下边人也愣了,站在原地没动。
“您今晚不是跟十七夫人喝酒吗?”
虎大哥挥了挥手,眼中写满了不耐烦:“那婆娘脾气臭,差不多让她滚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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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回了府上就找薛继复了命,薛继知道流沙此时已经到了齿虎寨,既松了口气,又悬起一颗心,是又担忧又期待,担忧流沙的安危,也担忧此事成败。
待到年末,马上就是年关了,乾州虽贫寒穷苦,过年也还算是喜庆,处处点着红灯笼,街上百姓逢人露笑意。这也是过年了山匪都歇息了,乾州城足足半个月没出过事,薛继心里都深感欣慰,这日清晨起来没多会儿,想着去看看教薛琛念书,谁知一处房门就赶上王衢匆匆进来,险些撞上。
“毛毛躁躁的,怎么了?”
王衢一阵喘息定住了心神,才低头道:“主子,宁王今日下午到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