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继心里暗自算了算,从收到消息到今日是有段时候了,人也该到了。
这来的时候也是不凑巧,要过年了山匪都歇着了,宁王正赶着这会儿到乾州,哪有山匪能给他剿?
王衢喘了两口气,还等着薛继往下安排呢,却是半晌没听见声儿,以为这位爷没反应过来,又抬起头提醒了一番:“主子,宁王要到乾州了……”
薛继回神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刚迈出一步就跟想起什么似的。“下边官员都知道吗?让人通报了吗?”
王衢被他弄得一愣一愣,干瞪眼看着他照实说道:“这会儿应该是都知道了,主子不让人摆酒席接迎?”
薛继轻笑了一声,反问他:“王爷喜欢这一套吗?”
说罢也不等人多想,改道往前厅去。这些当王爷的跟权贵官员不一样,官员喜欢奢靡喜欢摆阔,那花的不是他的钱,王爷喜欢廉洁喜欢清官,因为官员挥霍的银子都是国库里出来的,那是他们家的钱。
所以说这动不动摆酒设宴的风气宁王未必喜欢,王爷来剿匪那就实打实干正事,多余的谄媚之道少拿出来使,总有些事是走不得旁门左道的。
王衢不是唯一一个想差了的,薛继在案前翻看政务到了午时,那些个官员扎着堆都来了,从乾州最有名的酒楼数到了全城珍藏的最好的酒,他们自顾自说得热闹,一点儿没注意到薛继脸上沉下来的神色。
“诸位,都冷静一点。”
薛继不紧不慢开口安抚了一句,堂上稍稍收了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大人,那您觉得呢?”
有人含着笑冲他问了一句,惹得薛继看了看他,脸上却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怎么,京城没有好酒好菜,宁王是来咱们乾州享乐来的?”
这便把人都堵了回去,噎的下边官员好一会儿没接上话来。
又有人试探似的开口问了:“各地官员不都是这么办的?这是对王爷的尊重……”
“该到城门迎接就迎接,见了王爷该行礼就行礼,非要烧钱表忠心?王爷来看你们挥霍民之脂膏来了?”
“各地官员怎么办的我不知道,放在咱们这儿就不能这么办,少操这份心了。”
薛继的语气透着不容置喙,将这些满肚花花肠子的官员硬生生堵下了,下边的人面面相觑有些欲言又止,可再看看薛继的神情,还是选择了闭嘴。
到了下午接近黄昏时,阳光渐渐偏西,薛继换上了官服,仔细戴正了官帽,身后跟着乾州大大小小数十名官员,一行人就在北边城门处等候。
不多时,远处车马的影子渐渐清晰了,薛继示意下边人凑近了看看,正是宁王的车驾。
车马在不远处停下,宁王挑开帘子下了车,他身边仍然是徐阑在伺候着,扶着他走近前来。
一行官员齐齐行礼叩拜,宁王大手一挥叫了免礼,随即熟络地走近握住了薛继的手。
“清之,咱们可是许久没见了!近来看你信件次次如此用心,将你放来乾州果然是明智之选。”
薛继心里还笑呢,当初都说他是错的,都不赞同他来,都劝着他服软留在京城,今日倒是夸赞他好来了。要说好久不见也不至于,半年的功夫而已,哪儿说的这么夸张……
“王爷折煞微臣,臣这都是尽分内之职,您莫夸赞了。”
宁王像是没听出这客套之意,还紧紧拽着薛继不让他撒手。“清之给引个路?本王去你衙门看看?”
薛继抽了半天没抽出手,硬着头皮答应了。
“王爷可莫嫌弃,乾州贫寒不比江南富饶,可没有什么好酒好菜招待您。”
宁王也猜得出来,照薛继这个行事风格不可能跟寻常官员似的,于是指着人一笑:“少来这套,本王可不喜欢那阿谀奉承的东西。”
这两人一个热情一个冷淡,在一众官员眼里却好像翻了个儿。
这到底谁迎谁呢?不是传言宁王喜怒不定不好相与?那今日见得这是什么景象?自此薛继在乾州官员心中的模样又添了几笔,再经百姓口口相传,传到山匪耳朵里就成了王爷都奉承他了。
这是后话,此时薛继不仅无奈给宁王引了道,还被迫坐上了宁王的车马,徐阑一直含着笑意对他投以探究的目光,叫他有些不舒服。
“王爷,您对臣是不是太亲近了。”
宁王握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敲在掌中,抬眼看了看他,道:“你说你如今名花无主,本王自然是要争取一番……你说说你吧,就真这么看不上本王?连匕首也没带在身上。”
薛继一怔,想起离京来乾州时宁王赠的那匕首,心底确实忍不住一暖,今日也是匆忙安排了事没想起来。
他也不是看不上宁王,宁王待天下待百姓待朝政足够严谨,与他确实是一路人,按照如今局势来看宁王能赢下最终大势的可能性也很大,若是在他事成之前认了主,怎么也比改朝换代之后再臣服来得好处多……
可心里总有一道坎儿过不去,他低不下这个头。
“今日是忘了,打明日起臣日日佩在身上,王爷可满意?”
话说到这儿是比在众人面前软了不少,方才也是宁王上来一句话挑的不对点儿,薛继怎么也摆不出好脸色,现在眼下就三个人,可算是放松了。
宁王却不依不饶,还问他道:“你真就这么看不上本王?在你眼里本王难成大器吗?”
薛继摇了摇头,看着十分平静。
“不是,臣敬佩王爷,也倾慕王爷,可是臣为天子之臣为大周之臣,不想掺和任何党争之事。”
宁王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人稍稍有些出神。
这是认死理了?
“本王是真赏识你,你可愿意为我治一方太平?党争之事绝不会牵扯上你。”
“若王爷大事可成,那臣今日所做一切不正是为王爷您治一方太平?”
宁王无言,突然笑了。
薛继其实早有预料宁王会到府上来,所以早就吩咐了沈玉容准备了些酒菜,不是寻常官员设宴那些个价值千金的名贵酒水,只是自己家中私藏的几坛酒。
宁王却乐得如此,看了满桌家常酒菜甚是亲切,止不住赞叹道:“清之知我,深得我心啊。”
薛继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徐阑,从在马车上起这人就一直听着,他真不往心里去?原来跟在陈渝身边替安王做事他就听说过这类事情,这读书人有时不输后院的妃嫔妻妾,争风吃醋之事是一点儿也不少啊。
徐阑也是通透之人,薛继看他一眼他就猜出了意思,心里倒是好笑。
“清之你要再不答应了咱们王爷可得天天念叨。”
这是还揪着认主那事不放呢。
薛继端着酒杯朝他示意,却避开了这话。“王爷既是来剿匪的,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援兵何时能到?李通判如何处置?”
这一板一眼直直往正事上扯,也不知道拐个弯圆滑点,宁王听了发愣,徐阑也没回过神来。
宁王无奈啧啧叹息,还是顺着他的话往正事说了:“援兵约莫五千,已从蜀郡调来,过几日就能到。至于那姓李的罪大恶极自然当诛,如你所料朝中没少争纷,可父皇还是圣明的,圣旨就在我身上,明日你将官员都招来,本王亲自宣旨。”
薛继点了点头,算是满意了。
这时沈玉容又领着人来上菜,趁着擦肩的空档给薛继塞了一封信,薛继愣了愣,看了看她眼神问她这是什么。
沈玉容放下手上的东西,小声应道:“江陵来的信,你看吧。”
薛继想把信推开,好歹王爷在这儿呢,什么私事都应该晚些再说,可沈玉容像是就挑着这个时候来的,不肯收起信,还直接放在了明面儿上,等着他翻看。
宁王都瞧在眼里,有些疑惑了。“薛夫人这是……怎么了?出事了?”
沈玉容朝着人盈盈一拜,不卑不亢应道:“回王爷,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半个月前夫君从江陵请的先生没到蜀郡就病了,江陵其他老先生听了都不肯来。”
“哦?”宁王稍稍挑眉,又问道:“怎么要请先生?”
话一问出口便想起薛继还有个儿子,好像是与陈渝家那闺女一般大,算着年龄是该开蒙了。
沈玉容低着头道:“家中小儿到了读书的年纪,可乾州这地方哪有什么读书人,想从江陵请……您也都知道了。”
宁王看了看薛继,像是在等他说话,可薛继攥着信不言不语,皱着眉头显然是不赞同沈玉容在这儿说起此事。
宁王笑了:“清之还是顾虑太多,有什么不能明言呢?若是你信得过,我回京时带着他回去,让京中的先生教他,你觉得如何?”
薛继心里吃了一惊,若是真让京中名儒教薛琛,那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玉容是察觉到薛继心里一瞬间闪过的欣喜了,她也知道若是将薛琛送进京城她必定要与儿子母子分离,可这是为了薛琛好的事,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