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就到了立夏,俗话说:“立夏不下,犁耙高挂!”今年的立夏不错,大雨滂沱,雷声轰鸣,转眼间雨水和着泥便积满了每一条拦山沟。大家冒着大雨,披上蓑衣斗笠,引水入田,争分夺秒的犁着田。
风也不例外,去孩子老外婆家牵来耕牛,在田里忙活着。他外家是小地主,外公有学识,相当开明,地租也要得少,深得佃农喜欢,也不嫌弃他这个穷女婿。或许这就是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区别吧。
风其实是有心事的,为了九儿的事他找了几回凌山哥,甚至都愿意自己节衣缩食给她上学,可山哥就是不同意,指着比九儿小几岁光着脚丫的她弟弟说:“不是哥心狠,你看吧,她要是上学去了,这娃咋办?难不成让她妈来带?还吃不吃饭了?你自已说,这饭都吃不饱,还读那门子的书哦!书能当饭吃吗?”
这一问,让他哑口无言,从此心里又多了一个问号:“这古人说,书中自有言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这读书究竟能当饭吃吗?”他既感到疑惑,又感到无奈。
不过现在可不是伤感的时间,他必须在雨停之前犁上一两遍,否则田会漏水,一齐都白干了。粑粑好吃米难种,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有时雨赶巧了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今天也还好,雨昨晚下半夜就开始下起,满坝子的田都淹得水汪汪的,不愁没水打(犁)田。所以忙到饭点也就回去吃饭了。
今儿个饭菜挺丰盛的,都快赶上过年了。芸儿和自已的妈妈在闲聊,喜儿也长了一头,更壮实了,长出了小小的指甲。只见他睁着一对黑黑的大眼晴,黑里泛青的短短的头发一根根地竖着,嘴里不时流出清口水。是越发可爱了。
“风儿,你看看,这满桌的菜都是他外婆带的,他外婆隔三差五的往这送吃的,都怪不好意思了。”妈妈高兴的向儿子说道。
“那里那里呢,咱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初芸妈妈笑呵呵的回答到。
“芸儿妈妈,这都一个多月了,他父亲怎么从来不来啊?”凌风妈妈疑惑的问道。
“唉!别提了,这开春了,忙得饭都顾不上吃,早就说来的,就是抽不了身啊。”芸儿妈妈有点难为情的说道。
“妈,今儿个我见着爸了,他是真忙不过来,这不还叫我去帮两天呢。"风接过老外婆的话,向妈妈解释道。
“那你忙完了就去帮两天嘛,他外公年纪大了,这么忙怕身子骨受不了。”风妈妈对着儿子说道。
“这老头,真是的,明明知道风儿现在一双手忙不过来,还叫你去帮忙。这脑袋被驴踢了是咋的?”芸儿妈妈念叨道。
“妈,没关系的,过两天我把秧苗圃弄好就过去。”风儿接着说道。
“你还是忙你的吧,眼看菜子也黄了,麦子也锄得草了,洋芋也顺得了,玉米也匀得了,你有几双手?那里来的时间哦。”初芸妈妈倒豆子似的数了一通。
“是的,妈妈说得没错,你不抓紧点把庄稼打理好点,有个好收成,来年儿子也脱奶了,吃什么啊?总不能让他跟着我们吃野菜啊。”芸儿赞成妈妈的观点向风说道。
风不好意思的说:“是有点忙不过来,可爸都说了,你说这不去咋好嘛。”
“风儿,别管他,他又不是没人做,是自已闲不下来,一天瞎忙活。”芸儿妈妈看到风难为情的样子,忙说道。
“哎呀,别光顾着说话,快吃饭,菜都快冷了。”风儿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招呼着吃饭。大家这才围拢,高高兴兴的吃起来。
吃完饭,风没有停留,赶紧的就去弄田了。
四月,繁忙的一个月,播种、打理、收割,累得风腰酸背疼的,不过看到一个温暖和蔼的大家庭,他觉得什么苦都值了,好像又回到了父亲还在的儿时,梦里也经常梦到天真浪漫的童年。
转眼又到了五月端午节,天气也开始有些狂燥了。每天不是闷热就是下大雨,小河也开始涨水了。这雨水一多,出大太阳地下水就发出来了,一直到冬季才干,预示着今年的丰收成定局了。有些年头天干,水稻苗直到夏至都栽不下去(这里特殊天气和地理环境让人们学会了移栽,不像有些水源好的直播)。夏至栽秧米颗稀,只要遇到这种年岁不仅水稻几乎绝收,其它的作物也会收成不好,来年野菜都得吃光。风起早探黑的在田间劳作,各种庄稼也还争气,长势不错。
土墙边,芸儿坐在木凳上抱着孩子、念着童谣逗他玩:“亮火虫、远远红,打把伞、过铁笼,铁笼上面一支花,摇摇摆摆照万家!”
“芸儿,在逗孩子呢?”过路的隔壁大婶打着招呼。
芸这才从沉醉中抬头看见婶子。忙回应到:“嗯嗯,来来,婶子家里坐,息会儿。”说完进家搬了根凳子出来。
“来来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大孙子又长了多少。”说完把锄头靠在树杆上、走过来从初芸怀中抱起喜儿。乖巧的喜儿在二奶奶手里不哭也不闹,任凭她摆弄。乐得二奶奶眉飞色舞的。
二奶奶是村里的‘专职’接生婆,这下一辈的几乎都是他接生的。她为人和气,善于交流,深得大家喜爱。她一来,正在忙家务的风儿妈妈也放下手中的活出来陪她聊家常,东家女西家娃的聊得舍不得散场了。一会儿,小九儿背着弟弟来了。还在院子边就叫道:“大奶奶好,二奶奶好,婶婶好。”
“哟哟哟,我们九儿真乖!”二奶奶夸赞到。
“是的,九儿是个好孩子,打猪草带弟弟,能顶个大人。”大奶奶也夸道。
“九儿,来找你风叔的吧?”芸儿亲切的问道。
“嗯,婶子,我已经学了好多歌,好多诗,也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可是我一个字也不识、也不会写,又不能去学堂,我想让叔教我识字,好么?婶婶。”九儿满怀期待的看着婶婶。
“可以啊,九儿。可是你叔每天都这么忙,没时间教你啊,再说你叔才上过三年学堂,也识不了几个字啊!我看你还是应该去学堂学习,环境好、气氛好、钱困难婶给你凑,你看如何九儿?”芸和蔼的给九儿商量着。
“婶,我要带弟弟,爸爸不让去。”九儿低着头,两手习惯的来回的互相触碰着。
“是这样啊,要不我和你爸商量商量,你把你弟弟带过来,我给带,你安心的去读书。”芸不忍心看到九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对她说道。
“芸,你的想法是好,可是你们两家不仅隔得远,而且九儿弟弟也要背,你怎么带?”婶子公正客观的说道。
“是啊,芸儿,不是一天两天,这天日久的也不是个办法啊。”妈妈也说道。
“婶婶,我不去上学,只要叔叔有空了教我写就好了。”九儿很懂事的对婶婶说。
“唉!”二奶奶叹道:“好懂事的孩子哦。”说完站了起来,该做得活啰。
“还玩哈嘛,这不还早么?”风儿妈妈挽留道。
“不了,不了。”芸儿婶子边说边带上锄头上坡了。她走后,风儿妈妈也忙活去了。待她们都走了,初芸放下儿子,帮九儿放下熟睡的弟弟。又开始教她学古诗,“正月梅花吐芬芳,二月兰花盆里装,……”。九儿目不转睛的听着婶婶背诵,一字不漏的记在心里。
好不容易熬过了五月,进了六月,六月荷花满池塘,小麦弯腰灌浆忙。风看着青悠悠的麦子,满心欢喜,再过个十天半月的,就有粮食吃了。他在麦子周围逛了一圈,摘了好些弯豆夹,这比又苦又涩的野菜好吃多了。看过麦子的长势后,他又来到田边看水稻。俗话说:六月六,大米不出小米出。田里的谷穗已开始冒头,鼓鼓的。他瞅着瞅着,忽然发现秧苗倒塌了一片。“呵,讨厌的秧鸡,你糟蹋我稻子,看我不拆了你的家。”他不由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挽上裤脚,径直朝秧鸡窝走去,然后把它拆了理顺,这样未冒头的谷穗过几天还会长起来。
六月,是个相对悠闲的日子,该种的种了,该收的也收了,剩下的就是打理好田间土坪的杂草就可以了。
一年的曰子就这样平平凡凡的过去了一大半,小九儿在凌风的帮助下最终得以背着弟弟入了学堂,弟弟也很听话,一天不哭不闹,困了就爬在姐姐背上睡,醒了就骨碌碌的睁大双眼盯着老师看,老师也挺喜欢的。
转眼金秋十月,正如所料,今年庄稼特别好,收完玉米,又开始收水稻。风扛着撘斗走进稻田,初芸抱着搭席紧随其后,儿子又狠狠的长了一头,奶奶抱着都有点吃力了。金黄的水稻弯腰驼背,穗条又多又大。风高兴地说:“看来明年是不会挨饿了。”妈妈也很开心的接着说道:“是啊,难得的好年岁!”芸笑了笑不说话,抡起镰刀开始割水稻。干田不好打(犁),但也有好处,收割时不像烂田那样脏人,显得比较干净利索。清晨的水稻尖上挂着一串串的露珠,手一碰到像珍珠一样滚落一地。满地的蝗虫跳来跳去,引来了一大群水鸟,它们轻而易举的就能吃得饱饱的,这是多么难得的盛宴啊。风撑好撘席,抓起水稻往搭斗一甩、乒的一声,金黄的水稻便掉了一半、接着翻过面再甩,这样反复撘两三次,水稻就几乎掉下来完了。十月的田野,不只是凌风家的,还是整个村的,熟悉的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忙忙碌碌的收割着水稻,到处都是乒乒乓乓的声音,田间充满了收获的喜悦和甜蜜的欢笑。
一九五零年十月的喜悦,不仅仅是丰收的喜悦,还有更美好的喜悦等着风和他的父老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