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桂花树下,喜儿被放在蓑衣上自个儿玩耍。院子边上的月季花发出淡淡的清香向四周弥漫着,使院子里的空间充满阳光与花香。
天空中的白云一会飘过,一会儿又来,在晒席里映上一个又一个的荫影,转儿又消失不见。初芸边赶着老母鸡,边拿着哈谷耙来回的哈着稻谷,整个都哈过遍后,方才回到喜儿身边陪他玩。
“妈妈!”未满两岁、蹒跚学步的喜儿天真的望着妈妈喊道。
“嗯,乖!”初芸坐在小板凳上,抱过儿子放在脚前念着儿歌一推一拉的逗着玩:“赖子赖瓜瓢,上山打核桃,着岩鹰抓一瓜,半边不长毛。”
喜儿愣头愣脑的望着妈妈,似懂非懂的笑起来。
初芸念完一段,又对儿子来一段:“推磨姑,押磨夹,推一碗,泼一碗,幺儿媳妇添锅铲。”
喜儿也跟着吐字不清的学了起来,反倒逗得初芸开怀大笑。
“嫂子,什么喜事那么开心啊?”
初芸抬头一看,是牛二和哑姑,便道:“没什么,逗喜儿玩呢,你们又上坡了?”
“嗯,还有点稻谷没收呢!”
“今年你家收成如何?”
“还行,八月稻花香,十月谷满仓!今年不仅多收了几袋,而且净实,壳少。你家呢?嫂子。”
“也还好吧,比往年多收了三五斗!”
“我就说嘛,开春满田的蛤蟆和青蛇,清云道长就说天有异象,不败则旺,看来有些道理。”
“什么嘛,你个憨包,不败那还不是旺啊,我都会算。清云道长糊弄人呢!”
“也是哈。不过也不全是糊弄吧?”
“跟鬼一样,信则有,不信则无,全看你自个儿,我就不信邪不信神。”
“嫂子明白人!不过我还是信吧。唉,得走了,你继续逗你家宝贝哈。”牛二扮了个鬼脸。
“我说牛二,几天不见,滑头了哈。”
牛二边走边回道:“嫂子过奖了!”
“切!这牛二,有个女孩陪就是不一样,变勤快,变滑头了。”初芸低笑道。转而又亲切的对喜儿说:“乖乖快点长,长大讨媳妇。”
“妈妈,媳妇是什么?”喜儿一脸茫然、稚嫩的向妈妈含糊不清的问道。
“媳妇啊,就是成功了为你高兴,失败了为你鼓气,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毫无怨言的愿意天天陪伴着你的人。”
“妈妈,那你是我媳妇么?”
“傻孩子,妈妈啊,不是你媳妇,妈妈是愿意用生命守护你的守护神!”
“哦!”
“快点长,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嗯”。
“婶婶,核桃,给你。”
“哟,九儿,真孝顺,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不上学了?”
“嗯,刚回来,林老师说现在秋收忙,放七天农忙假,让我们回家帮帮爸爸妈妈,煅炼自己,体会生活。”
“嗯,好啊!不担误学习就好!”
“不担误,老师叫我们晚上自己复习旧知识,学习新知识。婶,你看,我全是百分,林老师还表扬了我呢,给我一支铅笔,好喜欢!”
“嗯,咱们九儿有出息!”
“婶,给,吃!”喜儿牵开装着书的布口袋,抓了一把核桃出来递给婶子。
初芸拿了一颗,其于的给九儿装了回去,“哎呦呦,九儿真懂事,婶婶吃一颗,其于的给你弟弟吃。”
“婶,姐姐给我了,你吃。”拉着姐姐衣角,穿着叉叉裤,打着光脚片站在姐姐身边的小弟弟比以往更加懂事了。
“对啊,你拿去婶,村口那两棵大核桃树每天都要掉好多呢。
“呵呵,那可是叔叔阿姨们故意留下来给你们这帮小孩子吃的,我可不能吃哦!快和弟弟回去帮爸爸妈妈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初芸笑着对九儿说道。
“嗯,那我走了,这个给小弟弟吃。”九儿抓了一把核桃放地上,高高兴兴的拉着弟弟回家去了。
初芸心疼的叹道:“这孩子!”
“九儿,回来了,今天不上学了?”九儿妈妈边扫打断未脱粒的谷穗边向刚进院子的九儿问道。
“不了,老师放(我们)假了!”
“哦,那把衣服换了我呆会给你洗了,弟弟放家里,去帮爸爸割稻子。”
“好的,妈妈,这就去。”九儿把弟弟放在院子里自个儿进屋换下这身专门上学的新衣服,穿上一件全是补丁的旧衣服拿着镰刀去坝子里帮爸爸了。
九儿妈妈扫完杂草和谷穗后,便叫九儿弟弟凌小十在家赶鸡,不让鸡哈稻子。
小十满口答应了。
九儿妈妈收拾了一篮子脏衣服,捡了几个皂夹便向河边走去。
小十在院子边坐了一会后,便把妈妈的话忘得一干二净,玩泥巴去了。
玩了一会儿,看到坎子上堆的还未来得及下窑的芍,一时口谗,便走上前去拿了一个去灶房烧来吃。
灶房里,干柴被能干利索的小十妈妈码得整整齐齐的,直堆到了屋顶。
小十来到灶坑边,把火灰赶开,露出红红的火子,学着妈妈的样子放些杉叶和松针在上面后用吹火筒吹。然而人小,没力气,松针被烤得直冒烟,就是不燃。小十大概以为柴少,索性又堆了些干柴上去,由于人小个矮力不足,杉枝松针掉得满地都是。
妈妈在河边洗了一会,担心小十贪玩,忘了赶鸡,浪费了粮食,便大声喊道:“小十,小十,看下鸡在谷子里没有。”
“哎!”小十回应了一声便出去赶鸡了。
屋檐下,泥沙里,俗称地古牛的小虫弄了很多旋窝。赶走鸡后的小十找了根小木棍,挑着小旋窝兴致勃勃的逮着小虫玩,把烧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多久,松针被火子引燃了,继而又引燃了上层的干柴。火势瞬间向周围扩张开来,顺着掉在地上的松针和杉叶引燃了码好的干柴,转眼就窜上了房顶。
小十兴奋地拨弄着抓到的小虫,完全不知道自已犯了大错,引燃了草房。
烟雾越来越浓,越来越高,把屋顶上空染成了青黑色,爬在树下打磕睡的黑狗像预感到了什么,立刻站了起来疯狂的叫了起来,吓得前脚刚进晒席的大公鸡扑腾着翅膀跑向院子边的竹林。
“山嫂,快看,你家房子上空冒浓烟了,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湘湘带着霜儿从河边过,刚好看到了浓烟。
九儿妈放下衣服,扭头看了一眼,顾不上回话,吓得撒腿就往回跑。“小十,小十,家里怎么了?”
在山尖(房子侧面)专心玩小虫的小十听到妈妈叫喊,下意识的向家看了一眼。熊熊烈火己经烧上了房顶,不知所措的小十吓得大哭起来,尖声喊道:“妈妈,妈妈,我怕,房子燃起来了。”
听到真是房子燃起来了,九儿妈心如刀割,痛心的边跑边哭了起来:“老天,该怎么办啊?”
湘湘闻言,背着霜儿赶紧的朝坝子跑去,并大声呼救:“救火了,救火了,九儿家失火了!”
小河边,禅林里,青龙寺清雲道长听到呼救声,停止打坐修行,跑上钟楼,敲响了百年老钟。青铜老钟沉闷浑厚的响声穿透百花谷,几乎整个村的人都听到了,互相询问,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放下手中的活来救火。
最着急的就是凌山了,放在田埂上的衣服都来不及穿就往回赶。
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人,你一桶我一瓢的往草屋上淋水。一瓢水淋下去,滋的一下灭了一点,但没过多久又被引燃。湿柴怕莽火,这点水取不了多大用,房子依旧像着了魔一样疯狂的燃烧着。
凌山也顾不得许多,冒着生命危险往火里来来回回的穿梭,尽最大努力抢出粮食,衣物。
水缸里的水舀干了,粪坑里的水也舀干了,小河虽未干断,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大伙最终放弃了救火,任凭它烧为灰烬。
气得直跺脚的凌山得知原委后,捡了根棍子就朝九儿妈打去,九儿妈只顾抱着头哭泣,并不躲闪,头上被打了条口子,鲜血从头上冒出,顺着脸狭流下、滴滴答答的掉得一地鲜红。十儿吓得哇哇大哭,九儿则抱着妈妈不让爸爸再打。站得最近的牛二和凌风赶紧一个抱人,一个夺下木棍。
张大爷见状怒了:“山娃,你这是干什么?发什么神经?还嫌心不够痛,事不够多?”
其他人也纷纷指责凌山。
凌山索性蹲了下去,抱着头哭泣道:“都烧光了,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怎么过,怎么过,这不还有大家么?一家挤一点点出来给你,挺一挺不就过了么?都快三十的人啦,还是烂脾气!”张大爷依然很气愤,为自已侄女无缘无故的被打了一顿鸣不平。
初芸拿过牛伯找来的止血草,撕下一片白布给彗英缠上,问道:“嫂子,忍着点痛,一会就好。”
彗英边抽泣边说:“伤口不痛,心痛,我做错了什么?不就把十儿放家里了吗?房子烧了,可以慢慢造,粮食没了,可以借,来年还。刚来他家他还不是什么都没有!这些年跟着他受苦受累,没曰没夜的做,却换来一顿揍,我是真心痛,真难过!”
“嫂子,他在气头上,他不是真心想打你的。你也是,为什么不躲?躲开就好了嘛。”
“躲?为什么要躲?打死算了,一死白了!”
“嫂,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要死了,九儿十儿还不得过苦曰子啊?”
说到孩子,慧英一边一个搂怀里失声痛哭:“就是孩子,苦了我的孩子。”
“嫂子,哥平时对你很好的,你们感情也很好,愿谅他吧。”
“好?他就没把我们娘仨放心上,把我们当外人看,当贼防。”
“谁把你当外人了?没给你吃,没给你穿么?你苦,我不苦啊?想享福,就是没地主的命!”凌山看着老婆,擦着眼泪回敬道。
这时,慧英妈妈赶到了,看到女儿头上缠了个布便问:“英子,怎么受伤了?”
“妈,没事,刚刚抢谷子被烧断掉下来的檀子砸到了。”
“哎哟,我的闺女,你去抢什么谷子,不要命了!”英子妈心痛得不得了。
“婶,才不是,姐姐是春山哥打的!”站在旁边的小伍对婶婶说道。
“什么?打我女儿?凭什么!当初你是怎么答应的?你不是保证对英子好么!”英子妈妈说完捡了根棍子朝凌山打去。
凌山不说话,一个劲的用手挡着,躲着,任凭英子妈妈打个够。
众人隔开他们,好言相劝着。
英子妈恨恨的丢下棍子,念道:“女大不中留,给他打成这样子还替他隐瞒。”
慧英低着头,抱着九儿和十儿,不说话。
张大爷见状,一个说了几句,便吩咐大家砍竹子,弄篾丝,给他们搭个棚临时住。
众人捡柴火焰高,人多好办人。扎的扎草绳,编的编蔑架,不多久一个不算大的竹草房就在院子边上搭好了。房子好后,到处乱放抢出来的东西也被大家七手八脚的收拾得井井有条的。
老屋的废墟上,烟火依旧,不熄不灭,在秋风的吹拂下时明时暗。
天渐渐的黑尽了。人们安慰好他们后便陆陆续续的回家了,只留下几个至亲陪着凌山和他这个辛辛苦苦修建起来却付之一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