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熄灯之后，倾城换了黑色的衣衫再次溜了出来，这次的目标是如意院。趁着夜色，摸到了后院墙外的大树下，左右看看，倾城便开始往上爬，根据她多日的留心观察，这里是进入后院的捷径。
倾城不会武功，爬树自是费了一番功夫，待她手脚并用爬上树，翻过墙头时，不禁有些气喘。在墙根的阴影处调整了一会儿，便猫着腰利用夜色，小小的身子避过丫鬟仆妇，一路往正房潜去。
前窗自是不能听的，正对着院子，门口还坐着守夜的丫鬟。后窗后窗，倾城心中暗笑，果然是听墙角的不二之选，因着天热，后窗甚至还支起用来透气，紧贴着墙，倾城把耳朵竖起来听屋里的动静。
屋内并没有熄灯，好巧不巧的大舅舅和大舅母正在闲谈，内容也无外是内院的一些事，各房的少爷小姐请先生读书、学女红学琴棋书画的情况，也是大夫人说的多，大老爷偶尔嗯一声表示回应。
听了半晌，倾城腿都有些酸了，屋里也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大夫人道：“今儿个中午，六丫头院里的那丫鬟过来了。”听着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倾城听闻精神一振，忙集中注意力仔细听，只听得大老爷略带着不赞同的语气说道：“不要没事就把人招过来，次数多了引人怀疑。”
“是，妾身也是这个意思，好在这几天热得厉害，中午的时候悄悄过来，再加上她自己留了心，必是不会让人发觉的。”大夫人忙道。倾城听了心中暗笑，世上的事，哪来的万无一失，这可不就让自己这个正主儿给发现了吗？
“怎么说？”大老爷没有多纠缠，随意问道。
“六丫头最近性情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老爷，您发现了吗？”大夫人的声音略微压低。
“哦？”
“这丫头自小就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她那性子我最清楚不过，最是柔顺，比咱们的几个女儿都温和恭顺，也最是好拿捏的，不过……”
大老爷的声音明显多了几丝关注，“丫头们的事我一向不太关注，你且说说。”
“她……责罚了几个婆子。”
“这也叫事儿？”大老爷明显的嗤笑了一下。
“可这挨罚的，都是各房的人。”大夫人看丈夫不以为然，赶忙说道。“两个婆子私下偷着吃酒赌钱被发现了，还有一个是六丫头偷溜出来玩，刚巧赶上那婆子守院子，偏她偷懒跑去打盹，被抓了个正着。”
“蠢货。”大老爷哼了一声，“然后呢？罚月钱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无奈地道：“罚钱也就不值得和您一提了，六丫头直接告到了老太太那儿，连撒娇带耍赖的，把几个婆子都从她院子里赶了出去，还打了板子。”
“没和你说，直接就闹到老太太那儿了？”
“是，老爷，这已经是这个月来的第二次了，上次就打发走的丫鬟里有咱们的人还有老二老三的人，现在她那院子里，咱们也就剩这一根线了，其他房的估计都没有了，那院里现在是马嬷嬷说了算，因着皇后娘娘的情分，也不能说太多插手太多，那老虔婆……”
“母亲怎么说？”
“自然是向着六丫头的，新添的丫鬟婆子都是从老太太院里过去的，插不上手。”
“母亲疼倾城，这几个没脑子的蠢东西撞上了也是活该，让那个丫鬟机灵点儿，没事少让她往咱们这儿跑，以后寻机会再安排人吧，倾城本就是个机灵的，你们莫要小瞧了她。虽说她自小在咱们府里长大，连排行都随着咱们家，但那毕竟是龙子凤孙，当今圣上和咱们娘娘的情分不减，倾城永远占着嫡长的名分，再看她如今出落的模样，也难怪……我也不希望她是个傻的。你们这些妇人的小心思收一收，莫要坏了大事。”
“是，老爷，妾身知道了，会加小心的，就是三哥儿……”
“慈母多败儿，管好你儿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让他别肖想六丫头，坏了我的大事！”大老爷重重一哼，吓得大夫人连声称是。
倾城又等了一会儿，屋内的对话似乎结束了，便猫下腰准备原路返回，一路回到爬进来的墙下，才发现墙这一侧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真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原地转了几圈，也没有发现合适蹬踏的东西，正在挠头时，一声嗤笑传入耳中，紧接着后脖领一紧，倾城被人拎着飞出了院墙。
倾城强忍着尖叫，双脚一落地，立刻挣脱回头看。只见身后人同样是一身黑衣，身量比自己略高，面巾上露出的眼睛清澈明亮，正带着几分笑意。“你是谁？”
“我？”黑衣人一指自己，“你的救命恩人啊？”黑衣少年双手抱胸，笑嘻嘻地道：“从你爬树进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还在奇怪，这么笨的人胆子倒不小，学人家穿夜行衣要干嘛？我说你这人可真笨啊，一点儿功夫都没有，还学别人听墙角，就不怕被发现吗？”
“要你管！”倾城瞪了他一眼，感觉对方没什么恶意，她放松下来，“不管你是谁，相府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速速离去吧。”
“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歹？要不是小爷我，你能踏踏实实的在那儿听墙角？这院的暗卫起码有三处，你可发现了？你听得起劲，那是因为有小爷我在后面给你拍蚊子！我和你说，你也就是遇着了我，我是看你像个虫似的爬树翻墙，笨得要死才帮你一把，你说你一丫头，怎么喜欢听人墙角啊？要是换了我二哥……”少年哇啦哇啦地话说个不停。
“打住！”倾城有点儿头大，“我们是偷偷来的对吧？现在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偷偷地滚？”心想这是哪儿的少根筋的少年，“告辞。”
“唉，你是哪个院儿的？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吧。”少年小步跟上倾城，“唉，你说说，刚才都听着什么了？”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他脑回路不正常，嘴上并不答话，只快步往花园走，眼见着后花园就在眼前，刚要转头赶走“尾巴”，却被少年猛地一拉，隐入了阴影之中。
黑暗中，倾城被少年圈在怀中，两人近距离大眼瞪小眼，倾城不是一般女子，知道必然事出有因，也不挣扎，只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几道黑影从四面奔来，在不远的地方汇合又快速分开离去，待黑影走远，少年才转过头低声说：“看来是被发现了。”对上倾城的眼睛，顿住了，半天才笑了一下，“倒是个漂亮的小丫头。”
倾城伸手在脸上一摸，蒙面的帕子还在，便一把推开他，拉开两人的距离。“这些是什么人？”
“你府中的暗卫呀，我和你说，现在府里肯定被惊动了，你想悄无声息地溜回去，是不可能了，说不定一会儿会挨院子查人，你看现在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细想之下也有道理，倾城也不矫情，“我是梧桐院的人，麻烦你送我回去。”说罢，伸手一指方向。
“梧桐院……有意思了。”少年若有所思地一笑，伸手提起倾城，向所指方向掠去。
一路按倾城的指引将她带到主屋的后窗下，倾城回身对他产：“你快离去吧，谢谢今日相助！”
少年也不多言，纵身几跃，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府里的暗卫一旦被惊动，越晚离开越难离开。倾城见他走远，才转身挑开了窗子，在绿萝的帮助下，爬进屋里。“快帮我换衣服，暗卫被惊动了，弄不好一会儿各院都不得安生。”
两人七手八脚地忙活，倾城换好寝衣，头发打散，爬上了床，绿萝把黑衣藏好后来到床前，坐在脚踏上，一双眼睛紧盯着倾城，“主子，奴婢听您说暗卫，咱们府里还有暗卫呢？”
“是啊，要不是亲眼见着，我也不敢信。”倾城侧倚着靠枕，身上搭了条薄薄的锦被，感觉不真实得很。如意院，是大房的院子，大舅舅现在在户部任着职，大舅母是大学士孙谦家的嫡长女，孙谦也是当今的帝师，说话也是极有分量的。大夫人的妹妹也在宫中，居嫔位。他们的院子里有暗卫守着，本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自己之前忽略了，没有去想倒也多亏了今晚这个少年，自己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来历。
“主子，您听。”绿萝突然道。两人同时侧耳倾听，前院的门被拍开，细碎的脚步声一路走来，紧接着听到马嬷嬷从厢房里出来，轻声道：“见过大夫人，这么晚了，您这是？”
“六姑娘呢？”是大夫人的声音。
“姑娘已经睡下了，您……”
“我去看看姑娘，下午的时候不是传了太医吗？现在怎么样了？药可吃了？可好些？”说着便要越过她往里走。
“夫人费心了。”马嬷嬷不动声色的挪了一步，挡住路，“姑娘睡前老奴已盯着她把药喝了，明早睡醒大概就利落了，明早老奴会禀告姑娘夫人来过，姑娘定会记着夫人的关心。”
“你……”大夫人暗自咬牙，顿了一会儿，示意自己身边的婆子，那婆子会意，上前一步拉住马嬷嬷，笑道：“嬷嬷，实不相瞒，府里今天夜里进了贼，夫人也是担心六小姐这边，说赶紧过来看看，又怕吓着姑娘，才没有直说，老姐姐您看，咱们看看姑娘就走，还有其他小姐的院子没去过呢。”
马嬷嬷听罢很是惊讶，“进了贼？”不待她多说，正屋的门从里面拉开了，绿萝从屋里走出来，对着大夫人一行礼，“见过夫人，主子已经醒了，不过身子还是不太爽利，烦请夫人移步进屋说话。”
孙氏越过马嬷嬷，侧目看着她低头让路，颇有几分解气，穿过院子，抬腿迈进了屋，绕过潇湘竹嵌碧色纱的屏风，经过绿萝挑起的水晶珠帘，便瞧见了倾城。
饶是从小看着长大，天天都瞧见，大夫人仍然免不得感叹，这模样出落得，红颜祸水可不就是这样的吗？当真是没有见过如此的美人儿，只见她偏着腿坐在床上，豆沙色的寝衣，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的散落在肩后，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如玉，一张小嘴不用点就红艳艳的，小巧挺翘的鼻子，宝石一般的眼睛，整个人虽然是小小的，但在室内烛光的映照下，竟似乎淡淡的有光晕环在四周，这凤命之说，用在她身上，倒也配得。“大舅母，怎么了？有贼人吗？”就连声音也是酥酥软软的。
大夫人上前坐在倾城的床榻上，伸手把她的小手拉着，柔声道：“莫怕莫怕，就是进了个小毛贼，护卫已经去追了，舅母不放心你，过来看看，莫怕啊。”
“那，外祖母那边没事吧？”倾城故作紧张地问，其实心里松了口气，看来那少年没有被抓住，“怎么会有贼人偷进咱们府呢？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儿。”
“可不是嘛，真是胆大包天，我的儿，快点儿睡吧，听说你下午的时候身上还不自在来着，躺下躺下。”伸手扶着倾城躺下，又给她搭了薄被，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不要担心，你外祖母那边你舅舅过去看了，舅母也要去看看你姐妹们，你就安心地睡，今儿个晚上必然不敢再有人来扰我儿的好梦。”
倾城看着孙氏的面庞，不禁有些恍然，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一副温柔如母亲一般的脸，上一世的自己还觉得给孙氏做儿媳妇是一件幸事，可谁知道这样面庞下隐藏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心？“让舅母费心了，倾城知道您疼我，您快去看看姐姐妹妹们吧，我这边没事。”
“乖，赶快睡吧！”孙氏说罢站起身，“若是害怕，便让嬷嬷进屋里来陪着你。”
倾城听话地闭上眼睛，待到孙氏一行人的脚步声远去，方才睁开眼，又过了片刻，马嬷嬷推门轻轻进来，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姑娘可害怕吗？嬷嬷陪着你可好？”她的头发已有些花白，方才想必也是躺下了匆匆起来，发丝比起以往微有些凌乱。
“嬷嬷。”倾城伸手拉她坐在床边，偎进她的怀里撒娇，“嬷嬷哄我睡。”
“好，嬷嬷哄你睡。”马嬷嬷失笑道，搂着倾城小小软软的身子，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我的姑娘明年就要及笄了，还像个小娃娃一样，到时候姑娘嫁去了谁家，嬷嬷就跟着你去谁家，接着哄你睡可好？”
倾城笑着往她怀里扭，“好啊好啊！到时候我和嬷嬷睡，您接着哄我。”上一世，马嬷嬷没有等到她出嫁就去世了，她也是这府里真心护她，也有一定能力护得住的人。
马嬷嬷笑得开心，“姑娘大了，会哄嬷嬷开心了。好好好，嬷嬷努力活着，将来再给姑娘带小主子。”
倾城的眼睛有点儿发涩，马嬷嬷的身子一贯强健，上一世得病没几天人就去了，没了她的梧桐苑，如筛子般的千疮百孔，各路的人马各种的心思，母亲虽有心护着自己，奈何边长莫及。况且到后来，生机国处境急转之下，人心惶惶，本也就是乱世之乱，现在算来，至少还有一年，还有时间，不论如何，这一世，定要护身边之人的周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