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再睁眼时,已是天色发亮,绿萝挑起床畔的纱帘,红梅带着两个小丫头捧着洗漱用具走进来,兑了花露的嗽口水,浸着玫瑰花瓣的洗脸水,洁面后涂抹的脂膏,一样样的摆开放好。
倾城从不赖床,立刻有人上来为她更衣、伺候洗漱,另有丫头整理床榻,开窗透气,早晨天气凉爽,随着开窗,微凉的空气伴着鸟鸣声传入屋中,令人精神振奋。
马嬷嬷昨夜里熬了半宿,到底年纪不饶人,早间告了罪,回屋歇着去了,倾城由负责梳妆的冬儿梳了个双丫髻,两边配以浅粉色的小花、珍珠和同色系的丝绦,和今日身上穿的粉色百花曳地裙相得益彰,粉嫩嫰的,招人喜爱。
打扮妥当,倾城带着红梅再两个小丫鬟便往老夫人的松鹤堂去,半路上碰到了同去请安的四小姐安锦乐。相府走的是大排行,加上倾城共有七位小姐,大房的大小姐锦琴、七小姐锦画是嫡出,三小姐锦书是庶出,二房的二小姐锦诗是嫡出,排行四、五的锦乐和锦舞是三房的庶小姐,倾城随着府里的排行走,行六。
安锦乐身边只跟着一个大丫鬟,瞧见倾城她向着微一屈膝,浅笑道:“六妹妹早。”
倾城虚扶了她的手臂,同样浅笑道:“四姐姐早。”虽然她才是年幼的,但府里的平辈小姐都是要向她行礼的,以前她决不肯受,要和众姐妹们一般待遇,但显然她现在主意改了,为什么不呢?又不是当不起。“四姐姐今天也这样早。”
“是呀,六妹妹昨儿个身子不舒服,今天可好些了?怎么没多休息休息呢?”锦乐本也就是庶出,给倾城行礼倒也自在,她牵着倾城的手,一边走一边细声细语地问。
“没什么大碍,睡了一晚就没事了,就是这天气太热了的缘故,本也没有什么事,让大家担心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注意些,记得以前你身子可是好着呢,咱们女孩子家,身子健康些才好。”
“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说,眼看着来到松鹤堂门口。迈步走进院子,从门口垂手侍立着的婆子来看,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已经到了。府里规矩大,媳妇伺候婆婆,刮风下雨从不间断,孙子孙女晨昏定省之后才能去做事上课。
有婆子上前行礼,伸手挑起门口松香色的纱帘,姐妹俩牵着手迈过门槛走进屋,老夫人已收拾妥当,正缓缓地喝着温水,见到二人进来,便停下动作,把茶杯递给了身边站着的丫鬟。
双双给老夫人行过礼,倾城便被祖母笑眯眯地招手叫过去坐在身边,锦乐则自行寻了三夫人下手的位子坐了,眼瞧着倾城,心里很是羡慕。
“六丫头,昨儿个怎么了?晚间就听说你不爽利,还传了太医,现在可好些了?”老夫人娘家姓胡,六十岁出头的年纪,精神和身体都好得很。
“外祖母,倾城没事,大概是昨天太热了,中午怎么也睡不踏实,到了起身时头就觉得昏沉沉的,嬷嬷不放心,就去请了太医来瞧,昨天一碗药汤子灌下去,今天这不就好了?再不用喝药了。”
老夫人摸摸倾城的头发,笑道:“瞧着气色确实是不错,你这丫头,最是不爱喝药,不灌能行?昨天是哪个灌得姑娘的药?”顿了顿,看了看四周,才笑道:“这得赏!”屋里的众人随着也笑了开来。三小姐、五小姐和七小姐进来的时候,正见着倾城正牛皮糖一般地往老夫人怀里拱。
三人见怪不怪地行了礼,各自寻了座位,只有七小姐锦画也挤到了老夫人的另一边,软糯糯地撒娇,“祖母。”
此时的锦画不过十岁的年纪,粉团一样的惹人喜爱,只是她这样一来,倾城再撒娇就显得不合适了。她笑嘻嘻地稍微坐直了身子,看着锦画撒娇。“祖母,锦画昨儿个都没睡好呢,您看这里,都有黑眼圈了呢。”小丫头一边抬头一边认真地指着自己的眼睛下面,莹白的肌肤上哪儿半丝青黑?胡氏配合着孙女,认真地在她的脸庞上看了又看,点点头,“嗯,黑眼圈祖母倒是没看见,倒是我们七丫头这小模样越发的好看了,七丫头也长大啦!”
锦画小脸一红,开心了几分,“祖母,您打趣孙女!当着六姐姐的面,您笑话我呢!”
倾城心中暗叹,这小小的年纪,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祖母怎么会笑话七妹妹呢,七妹妹本来就是越长越漂亮了嘛!”不能否认,相府的基因还不错,姐妹里也出落了几个标致的,锦画年纪虽小,但此时正是从女童转变成少女的时期,侄女像姑姑,所说倒是有一丝母亲当年的模样,又因着她最年幼,所以在众孙女当中,也是最受宠的。小姑娘今天穿着鹅黄色的衫裙,看上去愈发的娇俏可爱,不过,模样好的女人总是不喜欢比自己模样更好的女人,即使是小孩子,也是一样的心理,在府里面,也就只有这七小姐锦画敢明目张胆的和倾城争风。
听了倾城的话,锦画笑容更多了几分,她偎在胡氏的怀里,偏着小脑袋,微微得意,“祖母,昨天夜里锦画可吓坏了呢,祖母,您怕不怕?”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大家脸上的笑意均是一顿,唯有老夫人面色不变,摸着她的小脸道:“祖母不怕呀,在咱们自己家的院子里,有什么可怕的?七丫头,不信你问问你六姐姐,看她怕不怕?”
锦画嘟着小嘴,“六姐姐自然是不怕的,她院子里有那么多的丫鬟婆子呢。”娇撒到一半,感受到来自孙氏的瞪视,喏喏了半晌,终是不敢再说下去。
眼瞧着老夫人面色有些不好看,锦书、锦乐和锦舞有心想打个圆场,奈何身份低微,此时出声,八成也是当炮灰的份,二夫人和三夫人才不会多事来打这个圆场。大夫人有点儿尴尬,这锦画是她最小的孩子,长女嫁到长阳伯府后,就只这一个幼女在身边,确实有些娇惯,偏这丫头不省心,事事都想与倾城作个比较。孙氏干笑道:“这丫头净胡说,大家都不怕,昨儿个母亲到你院子去看时,你睡得正香,连知道都不知道,你会怕?”说罢,目光看向倾城。
倾城本来乐见其成,但又不想太快让人感觉出自己的性格变化过大,甚至把昨晚的事和自己联想到一起,便开口道:“是啊七妹妹,莫怕,咱们府上最是安全不过了,祖母,昨夜里一发现有贼人,大舅母第一个便到了我的院子来看,倾城那里安全也是祖母和舅母们看重的缘故。”说罢,还站起身向大夫人行了个礼,大夫人松了口气,连声说不用多礼。
老夫人听罢问道:“你第一个先去了倾城那里?”目光看向大夫人。
“是,母亲。”大夫人有点儿心虚,昨天的事一出,她第一个怀疑到的就是倾城,不亲眼过去看看怎么行?
倾城和老夫人对视了一下,眼中满是清澈单纯,老夫人心中叹了口气,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七丫头,莫不是吃醋了?醋你娘先去看了你六姐姐?要我说啊,是应该,谁让你这丫头整天作怪来着?你且和我说说,昨儿夜里可醒了?”
锦画摇摇头,“没。”在大夫人的凝视下,她可不敢作妖。
“这句是实话,祖母信,你这丫头,怕是被抱走了都醒不过来吧?”老夫人一句话,屋里的人跟着笑了,气氛方才缓和下来,外面的婆子通传,少爷们来请安了,才打断了屋里的说笑。
鱼贯而入的几个青年,正是相府的二少爷沈玉卓、三少爷沈玉泽、四少爷沈玉远和六少爷沈玉涛。几位都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大少爷自去年考取功名后,已任了职到外地上任去了,其余的几个还在读书。少年们站定,向祖母和长辈行了礼,兄妹之间又互相见了礼,方才坐下。
老夫人问话,少年们一一作答,倾城则淡淡地打量着眼前几人。二哥哥是二舅舅家的庶长子,个头高挑,眉眼仅算得上清秀并不出众,生母是从丫头抬上来的魏姨娘,身份低微,但十分温和谦恭,已经定下了京城首富钱潞文家的长孙女为妻,庶子配商女,倒也合适。上一世倾城是不屑与二嫂接触的,但印象中人还不错,算是个知书答理的。
三哥哥……沈玉泽,呵呵,便是上一世差点娶了倾城的那一位。单从表面上看,确实是个如玉般的翩翩公子,天生了一副好皮囊,肤色莹白,长了一双桃花眼,身材高挑,说话声音朗朗,举止大方,在京城中着实吸引了不少贵女的芳心,作为大舅舅家的嫡次子,从学识到言谈,倒也十分拿得出手,是孙氏的心头肉。上一世,马嬷嬷突然离世,梧桐院千疮百孔,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巧合,倾城莫名其妙地就被人撞见和沈玉泽在一起独处,几天的功夫,谣言就传遍了京城,仿佛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般,压都压不住。无奈之下,倾城由长辈作主,与沈玉泽订了亲,虽说在相府的威压之下,人们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怎么样,但倾城的名声确实是就是毁了。
也是订过亲之后,倾城才逐渐了解了沈玉泽的为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用来形容他最是贴切,空读了满腹的经伦,实打实的斯文败类,竟是一个男女通吃的变态。
四少爷沈玉远是二房的嫡出,六少爷沈玉涛是三房的庶子,这两个均是资质平平,嫡子是五少年沈玉程,因天姿出众,去了天伦的萧山书院读书,常年是不在府里的,相府便一共是这六位公子七位小姐了。
男女毕竟有别,少爷们在稍坐之后,便起身告退去了外院用餐,这边婆子也进来禀告早餐已摆好,胡老夫人由大夫人扶着走在最前面,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两人及身后的二、三夫人听见,“这院子里事的,务必管好,府里女娃娃多,又一日一日的长大了,更是得精心的养着,一是莫要吓着了姑娘们,二是少动些不该有的心思,你们都记住了。”
大夫人只觉得面上发烫,仿佛心思都被看穿了一般,硬着头皮应了声是,心中暗骂昨夜没有被逮到的黑衣人。
老夫人微微回头,二夫人三夫人也忙应是,此事方才揭过不提。早餐过后,胡氏只留下倾城,其他人便各自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