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相府后花园里静悄悄的,洒扫的丫头婆子都猫到荫处去躲暑气了,连蝉都热得懒得鸣。池边的柳树上,一个绿色的小小身影懒洋洋地斜躺着,绿色纱裙下露出小小的嵌了珍珠的绣鞋,悠哉悠哉的一跷一跷。
远远看着一个鬼祟的身影从大夫人的院子里走出来,左顾右盼了一番,才没事儿人一般的往南边走去,少女狭长的凤眸眯了眯,原来是你……
轻车熟路地从院墙的最低处翻过,绕过丫头婆子的活动区域,来到自己房间的窗根下,敲了敲,几乎是瞬间,窗子刷地一下打开了,一个粉色衣裳的丫鬟眼疾手快的把少女拉进了屋。“祖宗,小祖宗,主子,奴婢要被您吓死了,下次再这样,您带着我一块儿行吗?怎么也好过我这一个人在屋里,万一让嬷嬷看见……哎哟,您这是上哪儿去了,这一身的灰……”
少女止住了她的手,笑着道:“今天可有大收获了,你猜我看见谁了?”说完俯在丫鬟的耳边一阵嘀咕,“怎么样?小姐我这树没白爬吧?”
丫鬟瞪大了本来就很圆的眼睛,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这吃里扒外的小蹄子,看我不撕了她……”转身欲走。
“回来!”少女一把拽住她,“你这笨丫头,别打草惊蛇了,我还留着她钓鱼呢!”纤纤玉指点了点她的脑门,“怎么比我还急呢?”
“主子,奴婢听您的吩咐,您说怎么做,奴婢就怎么做。”
“怎么做?先午睡。”说罢打了个哈欠,“让我睡会儿。”
“这个时候睡?一会儿嬷嬷又要唠叨您了。”高门贵女,每天的作息时间是非常固定的,几时几刻起床,几时几刻就寝,每天学几门功课,多长的时间玩耍基本都是固定的,有专门的教养嬷嬷管着这些,越是金贵的姑娘越由不得性子。
“就说……”少女眼珠一转,“就说天太热了,中午没睡好,这会子头昏昏的不舒服,对,我病了。”
丫鬟一边帮她更衣,一边嘟囔道:“您一句病了,免不得又要鸡飞狗跳一阵子,宫里头知道了,又得派太医来伺候着……不过也好,您这体寒的毛病也该让太医给调理调理,这么热的天,在外面呆了一中午,连滴汗都没有,身上还是冰冰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去年还不是这样的呢,自从上次生病之后……”
少女钻进帐子,嬉笑着把念叨不停的丫鬟打断,“每次都这样啰嗦,太婆妈!绿萝,嬷嬷就交给你了,睡了睡了。”
丫鬟绿萝把帐子放下整理好,拿起刚才放下的针线,走到外间的桌边坐下,发了一会儿呆,便静静的做起手工。
帐子里,少女漂亮的大眼睛没有一丝睡意,盯着帐顶,好像在盯着纱纹看,又好像没有聚焦到哪一个点。自重生之后,便多了个畏寒的毛病,这几天不管有多热,手脚也是冰冰凉的,连一滴汗都不会流,就这样的身体,入了冬还不知道怎么熬。前生的她,自生下来便被精心照料,身体调养得极好,便是到了隆冬腊月,身上也始终是暖暖的,世上终究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啊。
上一世……真的已经隔世了,算算重生不过月余,前世的一幕幕就在眼前。倾城是当今生机国皇上和皇后嫡出的长公主,按理说应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最最金贵的人,但因为她出生当日天现异象,大国师亲自出马推算了她的命格,天生的凤命,贵不可言,但却与生机国运相冲,倾城的运势越强,生机的国势就会越弱。于是大国师联合朝臣上奏,应立即将倾城处死,以保生机国运昌盛。皇后娘娘拖着产后虚弱的身体跪在御书房外,足足跪了一整天,其间数次昏倒。皇帝心软,一是帝后本就情深,二则倾城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最终力排众议,保下了倾城的性命,但作为交换条件,倾城不入皇室玉碟,不得公主封号,不能在宫中生活,不能以父母子女相称。所以,皇后的娘家便将刚刚出生的倾城抱出了宫养在府中。十几年来,单辟了最好的院落给她住,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的数量是最多的,就算没有封号,倾城仍是京城里最最尊贵的贵女,皇后娘娘因产后这一通折腾损了身子,再也没能生养出子嗣,好在与皇帝少年夫妻情深,娘家又是位极人臣的当朝宰相,地位倒也稳固。她疼倾城得紧,各式各样的好物件流水一般的从宫里往外送,除了不能以母女相称,不能承欢膝下,倾城的日子过得也是相当的好的。
上一世的外祖家,倾城养成了柔顺的性子,外祖母极宠爱她。但几个舅母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倾城的命格,暗示她要低调,不可张扬。倾城也一直认为既然自己天生和国运相冲,万事自然就该低调、退让,遇事不争不抢,凡事能让则让,到了婚配的年纪,竟是没有一家的贵公子前来求娶,最后阴差阳错的,订给了家里的表哥,那真真是个金玉其外的花架子。再后来,暗笙国突然挥兵向南,只短短一年时间,生机便破了国,兵临城破,敌方大元帅点名要她作为战利品,进献给暗笙国君。大队的敌军涌入宰相府抢人,她的舅舅舅母仿佛像早就知道了一样,毫不反抗,几乎是双手将她奉上,在被押着出门时,倾城趁机挣脱,一头撞死在了门口的石狮子上。
再次醒来,人已重生,额角隐约残留着刺痛的记忆,一切却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生机国仍然国富民强,她仍然是高门贵女,仍然是那个名满陆洲五国的第一美人。
重活一世,自是不能白活的,总不能还按照原来的轨迹再来一回,从睁眼的那一刻起,倾城便打定了主意。
首先,要解决掉府里的问题,上一世是及笄时订的亲,回想起来,之前也是发生了很多可以避免的事,才导致倾城无人敢娶的局面,命格的问题无法改变,人为的因素先去掉再说。
现在的宰相府,掌权的仍然是外祖父,内宅也仍是外祖国说了算,但是仔细想想大舅母,或许还有当侍郎的大舅舅,应该很早就开始筹划自己的事了。可是,他们算计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呢?自己没有封号,母后也没有皇子,母女俩的靠山实际上都来自宰相府。娶她的话,并不会为家里增添什么助力,相反,反而会因为自己命格的传言多少受到些影响。
倾城皱了皱眉,这个问题她想了很多遍,始终不得其解,但她一直偷偷地留意着他们那院的动静,这不就发现了身边的丫鬟偷偷摸摸的长房那边出来,这中间必然有鬼,无论如何,今天夜里,到那院里去探一探吧。
正在琢磨着,门被轻轻地推开,嬷嬷的声音小声的传来,“时候到了,主子该起了。”马嬷嬷,皇后娘娘的乳母,在府里有点儿地位,旁人也敬着她,有些托大,但忠心不二,虽然是唤倾城起床,脚步和手上的动作仍然很轻,语气也是柔和。
绿萝放下手里的针线,几步迎了上去,轻声道:“嬷嬷,主子中午着了暑气,汗都出不来,一直闹着头昏,才刚刚睡着呢。”
“闭着汗了?怎么不早说?我去禀告一声,让太医来看一下。这大暑的天,不出汗怎么行。”嬷嬷脚步一顿,往床边走了几步,隔着纱帘看了看倾城,便转身往外走去。
困意袭来,倾城便闭目睡去,等待夜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