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子稍矮点,不似是领头的对着上面喊叫开了:
这位女士,上面危险,请你马上下来。
女人岿然不动,甚至都不朝下边看一眼。喊话的警察觉得没脸子,他火气大了一点:
上面的公民,你这样做扰乱了公共秩序,我们再一次劝导你,请你下来,我们将协助你,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的措施。
女人好似被这一番大声嚷嚷的讲话惊动了,她低下头认真地看了下边一会,忽然出人意料、不合时宜地做了个鬼脸,还吐出了长舌头,人群中又一阵哄堂大笑。
有人吼道:她是个疯娘们,你跟她讲道理?
那个矮警察摇了摇头,向消防车那边示意一下,大个子的那个消防员就挥挥手,云梯便缓缓地上升,伸长,宛若章鱼乍然伸出的一条长长的爪子。
云梯顶端的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两个消防员,橙黄色的制服在半空中耀眼醒目,就好像一个向上托起的果篮里的两个鲜艳的大橙子。
云梯升到了跟女人一般高时,两个消防员跟女人六眼对峙,那两个消防员却像亲爱的大哥哥似的伸长了双臂,期待着那女的听话地携手搭肩,投怀送抱,跟他们俩共蹈云梯,像走红地毯一样,在万众瞩目之下,平安降落。
那女人倏地站起身来,一步跨到这莲花座的边缘,弯下腰来,抓住边上的一根横杠,一个挫身,便迅捷地像一只猴子那样荡在了横杠之下,众人一片惊叫。
底下几个消防员忙着挪动汽垫位置。云梯急降,两个消防员犹如矢志不移的追求者和护花使者,亦步亦趋,形影不离,女人的身体挂在横杠之下,肖似一条挂在藤架下个子修长、成熟了的甜瓜,那两个消防员随时要伸出手去采摘。
路灯杆子轻微晃动,宛若秋千架。
感谢多才多艺、富有美感的城市规划师,他们把这路灯杆子设计成了一棵树跟一株花的综合体,杆子上就有三两根造型像树叶又像花瓣的架子,那女人一个晃荡,便像高低杠运动员一样飘过去,牢牢抓住了一根“树枝”,稳稳地站在一朵“花瓣”上。
这时,我便听到了上午吵醒了我的那阵“哇——啊——”的声音,原来是他们惊异于那女人猿猴一般地攀枝穿叶徒手爬上高高的路灯杆子发出的喊叫声。
地上的警察,扯开了嗓子喊道:
姑娘,太危险了,别胡闹,你怎么上去的你就怎么下来,行吗?
云梯上的消防员倒有点猫捉老鼠的意味了,云梯一阵吱嘎作响,他们便像机械臂上的机器人一样,追随来到了“花瓣”前。
花堪折时直须折,莫使无花空折枝,看来他们是要出手的了。
女人几乎无路可逃,要么她又攀上顶上的灯架,要么就往下溜,或者干脆跳下去。
消防员好似瞧出了她的穷途末路,毫不客气,凶神恶煞地步步逼近,近乎并肩而立。
消防员伸手去拉她,她展开凌厉的双爪,左抵右挡,一阵乱挠乱抓,恍若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
消防员无可奈何,无计可施,一个有点火起,索性抱住了她的腰肢,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大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味道。一个熊抱,一个却如恶狼般扑腾,他们这副架势就好似闹别扭打着架的两口子。
也许是消防员不敌,也许是他不想节外生枝,惹出大麻烦来,女人挣脱了,她又摇摇晃晃地站稳了,气呼呼地瞪着他们,怒目而视,怒不可言,消防员尴尬地笑着。
就在他们手足无措的当儿,女人一个腾跃,像一只健美的鹿一样抱住了路灯杆子,须臾之间,便猴子一般地滑溜下去,底下的消防员和警察,仿佛梦幻般长出来的蘑菇似的,一概围在杆子四周,守株待兔,单等着那女人羊入虎口、束手就擒。
女人滑到一半,瞧明白了形势,便又像一只壁虎似的往上爬去,大个子消防员可没这副好耐性,他咒骂了一声,伸出如长臂猿那样长的手臂,像要去摘桃子那样,一把揪住了女人的一只脚踝。
女人奋力挣扎,吸盘一样的双手和另一只脚,徒劳地使着劲,但她却像被钉在柱子上的标本,一动也不动。
警察凑上去帮忙,扯脚的扯脚,拉裤腿的拉裤腿,真像从一棵树上牵扯下什么大果实的样子。女人宛若被从树上扒下一层皮似的,被几个大男人拉下地来。
他们一个按肩,一个揪手臂,女人就用双腿踢,如一匹被按住了辔头、但四只蹄子还不安分的马驹。
他们就又忙着去抓她的腿,一个警察的帽子被她一脚踹飞了,像一个轻盈的盆子在地上滚出好几米远,旁边的一个围观者,腼腆地拾起来,拿给警察,这会儿,那警察双手没空儿,别的人也无暇理会,拾帽者便好像给警察授勋一样把警帽给他戴上了。
这几个人就跟逮住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羊,一块抬着往警车走去。
这当儿,我却瞥见从楼下的走廊里行出一个人来,那个身影,那种姿态,一眼就看出是小超市的老板娘。
她脚步有点踉跄,有点急促,但又犹豫,她约走出七八步就停住了,我从背后瞧不出她是什么状况,但可以感受到,她关切地盯着那个女的。
他们抬着把那女人往警车里面塞,也把自己塞进去了,呯的一声关上车门,好似害怕会有什么怪物突然跑出来一样。
在云梯上的消防员正在慢慢降落,他们高高在上,领袖一样,一个冲着人群喊着:没事了,大伙都散了哦,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围观的人群中,曾被耽搁的脚步,性急的开始挪动了,他们为这个未曾相识的女人驻足片刻,非常虔诚而饶有兴趣地观看她的表演,已显得难能可贵。
过一会儿,消防车和警车开走之后,人群渐渐散去,这个地头,这条街道,便又恢复回它原本的模样,仿佛潮汐退尽,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