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这时忽然站起身来,人们啊的发出一片惊叫声,人群好一阵骚动。惊喜交集,五味杂陈,一声叹息,有点渴望。
在一阵平静的等待之后,终于等来了一个戏剧性的情节,人们情绪生动起来,活跃起来,
好像有人偷偷地笑出声来,有人轻轻地吁出了一大口闷气,也有人哎哟哎哟地为这个女人担惊受怕起来。
女人立起来后,在“花瓣”上站稳了,挺直了腰,凝望着远处,灰白的马路如同奔涌的河流,在远处隐没进了一片水泥的丛林之中。
她微仰着下巴,眼睛微合,陶醉了一般,而后她开始摆手扭腰做起了简单的舞蹈动作来,哗——,人群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喊,有人还低吼了一声:这妞,简直酷呆了,仿佛是给这些纷乱嘈杂的声音加上了一个清晰的注解。
她的动作简捷、优美,节奏顿挫,有板有眼,像是经常练这个的。
她半窄的裤子,随着躯体的摆动,荡漾出身上优美的线条,她半袖的上衣露出的手臂,灵巧得如杨丽萍的孔雀之手,优美动作让她的举动带有了一种异乎寻常、高贵而又忧伤的意味。
她的脚几乎没动,看来她是很清楚潜在的危险的。她几乎就是一棵从磐石缝隙里长出来的树条,迎风招展。
这会儿,人们的议论开始像回锅肉一样又拿出来翻翻炒炒了。在小超市的门前那儿,聚了一堆人,里面有几个声音高点的,传得很开:
——这姑娘好邪门呢,样子不像个疯子,可她干吗爬那么高去跳舞?
——八成是个精神病,错不了。没事上那杆子,吃饱了撑的。
——她怎么上去的,我来得晚了点,没瞧见。
——这闺女准是吃了什么大亏了,糟蹋人哪。
——这妞模样倒是不错,身材好,唉,可惜了。
——有人报警了没,警察是干啥吃,老半天,还没个影儿。
人们议论着,像在唠家常似的,好像谁都在为她担心,又好像谁都不,人们仍旧像木桩一样杵在原地,除了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站立得舒服些,他们在这儿曾被阻延的脚步,几乎没挪动过位置。
楼下杂货店前的人群里,一个火红的汽球从一个孩子手里脱开,腾空而起,孩子带着哭腔喊着要汽球,人们哄然大笑。
汽球在愉快的空气中飘升,似一个轻盈的大蝌蚪,拖着一条尾巴,嘲弄般地俯视着地上的人们,它摇曳不定,升到有两层楼高时,歪一下脑袋,莫名其妙地向着路灯杆子斜曳过去,女人在做着挥手摇摆的动作,汽球就好像是被她招引过去似的。
这只色彩红艳的汽球听话地向着那女人飘飞过去,好似孩子要扑向母亲的怀抱。
女人没看见汽球,她正在认真地做着动作。
直到汽球从她的肩膀侧后方倏地飘浮到她的脸前,像是要给她一个惊奇,拖曳着的绳子肖似什么动物的尾巴,在空气中俏皮地晃动着,看不出那女人有半点的惊诧,冷静得异乎常人,她张开的手臂,停顿了有一秒钟,便果断地伸出去,一把抓住了绳子。
人们一片喝彩声,笑声,嘘声,像炸开了锅似的,喧闹非凡,所有的人都在为了这个久等而来的剧情小高潮而快乐不已,那个孩子在喊着:汽球,我的汽球。
这一堆人群更是成了欢乐的池塘。
女人揪住了汽球,端详了片刻,如同举着一束火红的鲜花,仿佛是地上这一大群观众给她的表演献的花。
她扭头看了看地上的人群,妩媚而又诡异地一笑,便放开了手,汽球获得了她的许可,一身轻松、毫无羁绊地快速逝去,仿佛从手上放飞的一只火烈鸟,转眼间便飘升到半空中,越飞越小了。
孩子嚎啕大哭,又是一阵善意的笑声,低低的咒骂声,劝解声,戏谑声。女人又坐下来了。
这个女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她几乎不动声色,冷静得如一个智者,斯文得像一个处女。像一个谜。
人们至今对她的身份、来历无从得知。她是行为艺术家吗?她是在宣示什么主题吗?但她仍旧坐着,一副占卜师的姿态,呈现出一种庄严的仪式感,底下是一大群如信徒一样静默的围观者。
我想,他们之所以舍不得离去,似乎都在期待着有什么变故来打破这个冷场。
一阵隐约从远处传来的警笛声仿佛唤醒了人们的期待,我发现,围观的人虽然眼睛还在盯着那个女人,但他们一时屏息静气,歪着脖子,侧转着头,支棱着耳朵,极力去捕捉细微的警笛声在空气中流动的方向,活像一只只警惕的斗鸡。
警笛声越来越近,确乎朝着这边来了。在那条河流似的马路上,我望见一辆火红色的消防车,跟一辆青白颜色的警车,好似河流中两只飞扬跋扈的鱼类,一路叫嚣着冲过来。
消防车红艳如火,警车青白如烟,它们一前一后,头上似火,尾巴冒烟,状若从远处飞过来的一个火球,后面拖曳着两股青烟和白烟。
围观的人终于等来了那个意料之中的结局,大伙一片喜悦之色,天光也似乎亮了许多,空气中隐约浮动着兴奋不安的分子。
但那个女人依旧端坐如一尊菩萨,像打坐的尼姑,也像印度的瑜珈功,浑然不觉即将对她发起侵袭的外部势力。
消防车像一团火似的猛地在路边停住,警车如影随形,小跟班似的停在它屁股后边,消防车停得急,刹车声格吱一阵响,那警车如烟如雾,恰似消防车放出来的一个响屁。
声音还末消停,从两辆车上就跳下好几个人来。
消防车下来的人穿着橙黄制服,仿佛从火里扒出来的几只烤熟了的螃蟹,一只个子大一点向车里吆喝着,从消防车上陡然长出一条手臂来,云梯架起来了。
几个个子小点的,从车上搬下消防救生汽垫,像席子一样铺在了路灯杆子的下边,那几个警察,身着夏装,神清气爽,一块儿仰望着上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