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时许,我便被窗外一阵阵高一声、低一声“哇——啊——”的喧哗声吵醒了。
说是十时许,是我的估算。自从我蜗居于这一方斗室以来,我每天的睡眠便像是用刻度尺量好的一样,一天睡多少个钟头,上午什么时候听从生物钟的调度醒来,精准得毫厘不爽,已成了一种生理机能,如果睡少,我的脑袋里就像安装了一个探测仪似的,准确地告知我早起了多少时间。
就好比眼下,我的脑袋里似乎还残留着6%左右的睡意,这明显提示我,我少睡了半个多钟头,照往常的时间,现在大约是上午十时。
为了验证,我瞅了瞅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是10:09,比我正常的起床时间早了20多分钟,我快成睡眠帝了。
有时候,人的睡眠,如若被硬生生地搅断了,就恰似一艘自由自在地在水底下游弋的潜艇一样,突然被一个鲁莽的指挥官下达了上浮的指令,等到它如一只鳄鱼般地冲出水面,却发现置身于一个锣鼓喧天的港口。
现在窗外喧嚣的声音便跟这一情形何其相似,低一阵紧一阵的叫嚷声就跟在观赏一只猴子在表演什么不可思议的猴戏一般。
昨晚上懒得关上的电脑显示屏的电源灯,一闪一闪的,如同一个调皮鬼向我眨着眼睛。我踱到窗前,哗的一把拉开了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窗外明艳但还不热烈的阳光便像一只长满暖融融毛发的温柔的动物,滚进我的屋里。
这一回,我的视野非常好,因为这回的舞台不是在地上,而是在空中,没有任何的遮拦,也没有半点视角的障碍,这舞台离地大约有五六米高,因此我站在这窗子前,几乎可说是一览无遗,简直可以跟她打上招呼了。
有一点儿风,太阳也刚刚好,不热,也不凉,人们也是恰恰换上了轻爽的夏装,一个适合许多人惬意地在太阳底下看热闹的好天气。
她,一个女人,爬上了人行道边上高高的路灯杆子,坐在形如花瓣的杆子横杠上,正悠闲地晃荡着两只光脚,就跟游人坐在湖边的堤岸边上,伸着光脚丫拨弄着水一样。
她穿着一条深蓝色的半窄身的高腰裤子,身上套着一件半袖浅黄色上衣,从侧后方看去,宛若一条身形姣好的美人鱼。
她小腿晃悠着,身子轻轻摆动,又好似一蓬在碧波荡漾的水中轻微起伏的睡莲花。
从她间或转动的脸庞上可以看出,她二十出头,脸蛋儿俊俏又精致,此刻,她脸上挂着洋洋自得的笑容,时而眺望一下远处,时而奇怪地低头瞅瞅下方瞧热闹的人们,然后又高扬起头来,清高地歪着脑袋,鼻孔里似乎还像小姑娘似的哼了一声。
她显出目空一切的神情,端坐在高高的“莲花座”上,真有一种超凡脱俗、出类拔萃的样子,她怡然自得,旁若无人地哼唱起什么曲调来,头随着节奏微微地左右晃动,很像一个人坐在高台上,心情好得一边观赏着风景,一边唱着歌儿。
地上观看她的人,这会儿安静多了,似乎被她那种情绪感染了,不好意思嚷出声来,破坏了这难得的氛围。也或许是方寸全乱,被这个女人搞糊涂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叫喊声。
要不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看起来暂时没有安全之虞,搞不出什么新花样,提不起什么兴趣,他们也就懒得虚张声势了。
但他们全都没有散去的意思,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好戏才刚刚开场,谁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就以这根路灯柱子为圆心,约莫从七八米开外的地儿向外散漫开去,这儿一群,那儿一堆地围着,仰着头望着。
他们三五一群地聚集在商店的门前,在屋檐边,在路边摊撑开的遮阳伞下,在人行道的树荫下,小广场上更是搞得像一个集会,人头涌动,他们调整着角度,倒换着脚的重心,躲避着太阳的逆光,跟到剧场看戏一样,避开前排人头的遮挡,让自己站得舒服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
那边菜市场门前也扎了几堆人。卖菜的大妈胸前套着大围兜,手里拿着一把葱还是什么的,一边掐着叶子,一边往这边瞧着。
卖肉的屠夫,不知怎的,舍不得放下切肉刀,在手上握着,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马路对面的一幢楼上,几乎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煞像一张宽而平的脸膛上凭空生出了许多空洞的大嘴巴,缄默良久,这回要好好地吼上几嗓子了。
人们从窗子探出头来,就跟一窝鸟儿焦急地等着鸟妈妈衔食归来般伸长脑袋。有一个窗口,竟然挤满了十几颗脑袋,还分成上下几层,被挤在底下的人连同脑袋有一半的身子伸出窗外,估计是为后面的人腾出空间。
在一个空空绰绰的窗口前,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袒露着半边胸膛,给孩子喂奶。从一个窗口闪射出两道倏忽而逝的亮光,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端着一个望远镜,像军事指挥官似的煞有介事地瞄着。
街道头尾两端的更远处,延伸出去的脏得灰黑的人行道,犹如一条大蟒蛇,摊直了身子躺倒在川流不息的车流旁边。类似一小股潮水似的人群从平滑的蛇背上往这边涌来,消息不胫而走,附近的人,路过的人,都不想错过这个瞧热闹的机会,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
就连路上经过的汽车,接受检阅般地放慢了车速,一律向路灯杆子行注目礼,司机摇下了车窗,一车子的人就像饿极了的鸭似的,伸长脖子,猫低腰,目光猎猎,贼一般地盯着那个女人,谁也不想与这个场景失之交臂。
由于车子减速,车流阻缓,后面的车子不明就里,疯狂地按起了喇叭,一声声的喇叭,好像一声声的怒骂,尖锐凌厉的声音此起彼伏。双向六车道的马路上,一台台车子首尾相连,排成几列方队,不疾不除地通过这个检阅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