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儿是不能带去太子府中一并住着了,麻烦又危险。合夜,三人就在一家客栈打尖。
阿辛让店家烧了热水,并且讨要了一套干净的粗布旧衣裳,准备给恪儿洗刷。
阿辛如往常一样蹲在浴桶边,准备伺候着小主子洗浴,这半大的小少爷却突然地扭捏了起来,支支吾吾说道:
“阿辛,你出去嘛!”
“少爷,咱们一起在九狐山,不是天天下河么,这有什么的。让阿辛服侍少爷,阿辛心里稳妥些。”
这时候的阿辛,有点不敢离开半步的忐忑。要不是他路上着了那两个鬼祟的道,就不会有今天的惨事。一副肠子都悔得发青。
“阿辛,我没事的。那你要不放心,你喊姑父进来。”恪儿还是红着脸不肯。
阿辛想着,也许是那位功夫好些,少爷心里能够安稳一些?这样也好,让小孩心里安定比什么都好。
阿辛顺从地退了出来,喊住月崂:“先生,我家小少爷想,您能不能进去帮他……”
月崂不介意,说道:
“唔,可以!”
孩子半大也毕竟是孩子,撒娇什么的,月崂最看得惯了。挑了帘子,三步两步就进去了。
恪儿已经泡在浴桶里了,氤氲的雾气把脸都遮得朦朦胧胧。屋外深雨淅沥,寒气透过窗棂间的缝隙,钻了进来。
“水会不会太凉,要我加点热水吗?”月崂关心地问道。
“要烫兔子肉嘛!”
啊?
这是什么话?
月崂快步绕到恪儿跟前,撩起他的刘海一看,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此时的恪儿,容貌虽未大变,但是神情却——生生地就是他孙皎皎啊!
“你,你,你……恪儿呢,王永恪呢!”月崂压低了声音,生怕阿辛听到,那不会吓死!
“我没有办法啊!要救这个孩子,只有挡在他的前面。那夺魂扣的厉害你不知道,我还不知道?玩都玩过一百遍了!”
“那恪儿去哪里了?”
皎皎玩弄着手里湿湿的发梢,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
“恪儿到底去哪里了?”月崂发急,跳脚追问。
“也在这儿!”皎皎定定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我当时扑过去就知道,这个追魂扣是一定要吃到血才会停的,只好贡献自己的肉身了。”
“然后呢?”
“然后,我的生魂元丹通通都要找到归宿啊,要不然我不就得灰飞烟灭?”
“不是可以神行分离一段时间的嘛?”
“是啊,是个神仙都可以。但是,我不是被人制成过垫子嘛,很多东西,都……”
“你是说,你残疾了?”
“啊呸!”皎皎使劲蹭了蹭胸前的污血,一口承认:“是啊,怎么!给我换盆水来!”
月崂看着他,也是没眼看,走出来倒还好受些。恪儿,以后就这样了吗?月崂的心里万马奔突,脑子里一阵嘈杂的声音让他想发疯。
“先生,小少爷洗好了吗?”阿辛殷勤地问道。
“差不多了,我再去打一道干净的水,让他再冲一遍。”
“不劳烦先生,阿辛去就好。”
“也好。”月崂没有心思跟人客套,默默点头。阿辛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只道是他还走不出那个红颜知己惨死的情状,故而不敢多问,快步走去做事。
月崂折身又回了屏风后,想质问他如何与恪儿的形魂相处,结果一进去,却大跌眼镜,这个促狭鬼,居然在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的身体,一副开心的模样。
张月崂冲上去就连连给了他后背几巴掌:“你还是不是人,还是不是人!”
“我只是好奇嘛!上次看你的也没看清楚,还看出了祸事来。”皎皎赶紧收手,抿了嘴,委屈巴巴地看着月崂。
月崂仰天长叹,我该怎么办啊!这个死兔子哎!
“我可怎么办啊?”皎皎也长叹一声。
“你叹什么气,你做了好人,又如愿以偿!”
“我叹气正是因为我如愿以偿,却不够如愿以偿。”
“少绕弯子,小心我再割了你的尾巴。”
“割割割,割秃了也么有事。我只是觉得,虽然是男儿身,又是一副好皮囊,还是嫌他过于年少,又有亲戚渊源,要我这样去追求司眠使,这多不好意思啊?”
啊哈?
张月崂一记爆栗扣在他头上。
“你打我也没有用,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生的。如今我也是纠结啊!也没哪个皮囊好换!”
换?
月崂来了主意,要不,楼下伺候着的阿辛,也是一副健壮的男儿身!
“你能答应?”皎皎乜斜了眼睛问他。
“我有什么不答应的,能退换出个恪儿来,我是多欢快。”
“那我就阿辛吧。你可别忘了,司眠使在九狐山可是和他们三个人一起快活生活过,阿辛也是跟在一起又说有笑的。”
“那又怎样?”
“怎样?我若是阿辛,追起司眠使来也更方便,就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我这副躯体接近司眠使哦!”
“我打不死你,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化成天仙也入不了司眠的眼。”
月崂心里一轮,万一阿辛这副躯体……哎呀,月崂不想想。
“就问你换不换!”
楼下阿辛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快要到门口了,皎皎跳出浴桶,大大咧咧站在月崂身前:
“不换!”
“为什么!”
“一则时辰已过!二则,你不介意,我介意,我更爱这副……”皎皎双手一摊,从上到下指点了一番自己,然后脸上只留了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赖样子。
原来无赖这么可恶啊!
“那我的恪儿怎么办!”月崂气得吹胡子瞪眼。
“姑父!”皎皎拖长声音叫了一句:“这不是还在吗?”
“这能一样吗?我如何与他父母族人交待,如何与司眠交待!”
说到司眠,皎皎眉头皱了皱,如果她会不高兴,皎皎是不愿意的。
他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月崂。
“月仙儿,你知道这个孩子身上的生魂是谁的?”
“我不是同你说了吗,是司眠的。”
“那这个孩子的呢?”
这一问,直直地把月崂问道了,对啊,这个孩子的呢!
“这个孩子的,应该早就消散了吧!”
这句话简直就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月崂的天灵,突然脑子就清醒了,这个孩子,从真正的意义上来说,其实早就死了,对吗?
皎皎冲他点点头,两个人心里同时都跟明镜似的了。
“你说当年这个孩子就是司眠出于极大的愧疚拼命保下的,但是,我们久居天庭,都应该知道,命数这个东西,早就定了的。司眠以为自己改了,那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那王家本就跟其他权贵一样,各自有各自的劫数,不会因任何事而改变,一劫换过,一劫至!”
果然。
天庭就是这样,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月崂坐困愁城。如何与司眠去讲?更如何与雨生去讲,那个还在茫茫人海找寻儿子的可怜四哥!
阿辛在外面唤道:“少爷,我进来给您换水。”
“好。”
皎皎又重新窝进了浴桶,打算冲一遍就出来,好好趴窝去睡一大觉。
月崂靠着他的浴桶坐在地上,无心思虑。
皎皎伸出一只手来,湿哒哒地在他肩膀上拍一下,有几分得意地说道:“这事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有一点大大的好处的。”
“什么好处?”月崂以为有了一点什么希望。
“司眠的生魂和我的,在一起啊!”啊哈哈哈哈!
月崂站起来就杵了一只手进去,抓住他的兔头,直直地摁到桶底。
皎皎在里面笑得直吐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