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正要莽撞下手的时候,崔广道这个人渣,从殿后拿剑押上一个人来。
月崂一看,大吃一惊。那个红绳扎着发髻的小少年,居然是恪儿。
恪儿一见月崂,立刻带着哭腔大喊:“姑父!”
这声姑父让月崂听得比被人喊了父亲还要沉重。
这个孩子是好兄弟唯一的亲骨肉,是自己总想拿金丹护住的宝贝,更是心上人生魂的寄身,他可万万不能有丁点闪失。月崂的心从未有过的一阵虚软。
“不怕!”月崂冲他喊道。这一声,犹如金声玉振,恪儿一下就镇定下来,迅速地收了泪花。
但这一声“不怕”里面的铁意崔广道不在意,里面的柔情却被他一下就捕捉到了!真是太好了!
路上哄来的一个屁孩,居然身份这么高贵。果然是个金童子啊!
“哦呵,天上的神仙也有亲戚,真是了不得啊。”崔广道得意洋洋,一个这么大的把柄在手里,底气足了一万分。
皎皎低声对月崂说:“不用跟他低声下气,一个小孩我们俩还保不住么?”
“不行。”月崂担心皎皎莽撞,动用了腹语交待皎皎:“这个孩子出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星离的生魂在他身上呢!”
皎皎“嘶”地倒抽一口凉气,那意思是,这么重要的人你们让他乱跑还被人给抓住?不是应该放在小盒子里好好养护嘛!
月崂翻了两下眼睛,示意他此刻不要大惊小怪。
皎皎赶紧镇定神色,心里却一阵翻滚,无端地心慌起来,隐隐地就走了神。
那断却双臂,血流不止的李森却又痛又慌,抓狂不已,歇斯底里地催促道:“暂且不要管他们,我们先押着这个小孩回宫去。”
崔广道嘴上应道:好。
心里却是别样的打算,他远比李森来得贪婪恶毒。
他拿剑顶着孩子,从月崂等人的身边走过,本来都放他过去了,他却回过头来,要挟道:“把那个皎皎交给我!”
月崂不知道他用意。
他却挑衅似的说道:“这个兔子精我看上了,我要带走,拿她去熬膏,熬蜜炼川贝枇杷膏。”
得寸进尺!
可恶至极!
罪不容诛!
千刀万剐!
月崂一百个好脾气都给他磨吐鲁了,眼底的杀气迅速就浮了起来,几乎要不管不顾,立刻上手了。
皎皎却按住了他。
乖乖举起双手,说愿意。
“你若是早从了我,就没有今天了。”崔广道哈哈大笑,对月崂说道:“那还麻烦左道先生把她给绑了!”
月崂上前,“你行吗?”
皎皎冲他眨眨眼。月崂也就放心了。让皎皎贴身跟着,也是好事。
“小少爷!”一样被捆在后面的阿辛不知道怎么挣脱了绳索,揪掉了被人塞在嘴里的布条,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看着人把剑架在自己的命一样的宝贝脖子上,顿时失了分寸;又见这几个仙长老束手无策,小孩子的脖子又嫩,勒出了血痕,更加乱了章法。
他操起一把地上的烂刀,仗着少爷教的功夫,以为自己在暗处,对着崔广道就捅了一剑过去。
崔广道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凡人俗汉会这么快出手,眼见王永恪就被隔开,月崂眼尖飞扑过来,想抢下恪儿!
崔广道不是好人,想着到手的鸭子要飞,立刻丧心病狂,我若拿不着的你们也别想要,转手祭出一枚圆环,照着恪儿的背心就直接飞过去。
月崂大叫不好,那枚圆环他认得,正是天蓬献宝献给仙子姐姐防身用的的“夺魂扣”!
这枚玉扣茶碗底大小,巧劲十足,收发方便,当年天蓬趁着醉酒,装疯卖傻磨得当日的寿星——嫦娥仙子无可奈何地收下的。他倒觉着人家是收了他的定情信物一样开心,可嫦娥仙子平日也从来不用,这会儿出现,一定也是上次他去月宫搜刮的时候,一并顺下来的。
此物娇小,威力却巨大。须臾间便可穿胸迫骨,要人性命。
这一环若是中了,王永恪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月崂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大势已去,惊骇得瞪大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看上去束手就擒的皎皎,只因为离崔广道比较近,滑动了步子,就挡在了那枚脱手而出的环扣前面。那枚环扣先是一击而中,命中了他,然后一股巨大的冲劲顶着他直奔惊慌辅甫定的王永恪,分秒间就将两人跟串儿一样直直地顶飞了,一直破门而出,直钉在了庙门外的照壁上。
“死了死了,哈哈哈!”那李森真是面目可憎,讨打作死,月崂脚踩地上一根碎梁,震地而气,直冲李森那张狂笑不已的大嘴,把他弄了个血肉稀糊。
“蠢货!”崔广道暗骂李森,那夺魂扣已经发出,收回的咒语却还未悟得。见已然得手一二,立刻见好就收,扔下这个夺魂扣,逃下山去,不知所踪。
剩月崂一只脚跨在庙门口,不进不出。
害怕。
心尖儿抖。
皎皎的头耷拉在左肩,四肢垂直无力地向下坠着。脚离地还有两尺高。雪白素雅的裙子上氤氲了一片红色,殷红的血珠,顺着腰上的丝绦一点一点地往下滴。
时间仿佛凝固了。
照壁后的一应青山如墨。
阿辛更是脚软无力,跪在月崂的身边,张着嘴,哭,却没有声音。
如何交代?雨生,星离,仙子,还有,自己!
仿佛沉默了一个世纪,月崂才五感焦脆地拖着自己的双腿,踉踉跄跄移到了离庙门不过一射之地的照壁前,嗓子眼里挤出一点声音:皎……皎皎!
没有回应。
皎皎完全和墙面贴合在了一起。
惨。
月崂轻轻地碰了一下皎皎,皎皎的头顺势就歪到了他的掣起的手上。一双眼睛是真的被血给染透了,不复日常狡黠可爱,也不是冤枉而死的狰狞不甘,而是一点护人性命心甘情愿的笑意,月崂心中一酸,你这是不愿意吓着我们吗?
说好的做人间风流快活两兄弟呢!
说好的做天上呷醋拈酸两对头呢!
都哪里去了?
你还是一个女儿身,没有变成你想要的男子汉,还没有得到一个心上人的青睐的眼神,还没有来得及表达一句爱慕,就这样,就这样被人钉在墙上,还要我动手把你摘下来?
月崂晃晃头,泪珠跟着一起甩得左右都是,牙龈都要被自己咬倒了。
阿辛也爬了过来,张着大嘴,任眼泪流过牙齿,吞进肚子里,“小,我的,小少爷……少爷啊!”
月崂闭上了眼睛,是了,完了,还有一个小的。恪儿,恪儿!
“恪儿,姑父对不起你。”
月崂的眼睛根本不敢睁开。
“姑父!”
啊?
“姑父!”
“上,上仙,是恪儿,是恪儿!”爬在地上的阿辛也听见了,他拍打着月崂的大腿,大声呼喊,声音断断续续,跟一个哑巴想迫切开口说话一样。
月崂鼓起勇气睁开眼睛。
皎皎的身体和墙面之间,有一点微微的挣动。孩子还活着吗?月崂绕到墙后,扒开一层墙皮,里面果然是恪儿的衣服。
吁。
月崂微颤着双手,护在了孩子的腰上,轻轻把他往外带。
还好,没有太大磨蹭,顺顺地给带出来了。
孩子懵懵的。
却是活的。
老天爷,活着。
“阿辛!过来!”
又吓又伤心的阿辛听到月崂有几分惊喜的喊叫,这才敢也摸到了墙后来。
一眼就看见躺在月崂臂弯里的小少爷,睁着眼睛,紧紧贴着月崂的胸膛,顿时悲喜交加喊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一把搂了过去。
半大的少年突然被两个大男人左拥右抱,顿时脸红了。月崂四下摸摸,查看他并无肺腑伤情,只有一点擦伤,这次第心里才微微好受一些。
孤山,野庙,暮色四合。
总归又想起皎皎,忍了忍心,绕了回去,把那个至死未能实现自己愿望的小女子——汪皎皎,像朵花一样从墙上给摘下来,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好好地掩了。
二人带了恪儿,迅速走出了这座孤山。
月崂明白,自己的狠手应该下在哪里了。
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