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崂直接飞往广寒宫去讨酒。一去,却发现嫦娥居然不在,只有那个天天被她抱在怀里的玉兔孤单留守!
小玉兔不日前突然幻化成人形,还曾轰动一时呢!这只兔子精,独自在广寒已经许多年了,突然跟得了仙风道骨一般,那日不期然幻化成了女身,把整个天都都惊动了!
此刻她正在桂花树下洒洒水打发时间,一副百无聊赖再没有人来她就要玩脚趾头的样子。
月崂一进广寒,她就立刻眼尖地看见了。
“皎皎见过月仙!”玉兔一蹦一跳地上前行礼。这只兔子特别奇怪,分外地喜欢黏着月崂,巴不得做他的影子。
这次是月崂第一次清晰地看见玉兔人形,微微一惊,怎么有点像星离的模样。张月崂晃晃脑袋,想来自己是心太累了,到处都是星离的眉眼和幽怨。
“免了!”他心头有事,飞快地说道,“兔子,你快去拿一壶桂花酿给我!”
“这个,仙子不在,小的做不了主。”皎皎咬住兔唇,一副皮得很的样子。
“那找个能做主的来!”月崂无暇跟她废话。
“这!”皎皎小手一摊,“偌大广寒,除了仙子,还有谁能做主的嘛!”
确实。
“那就我做主了!你去窖中拿一壶给我就好!有什么事,你就说是我!姐姐不会为难你的!”
皎皎一听这话,毫不迟疑,爽快地跑去了。月崂心想,要是星离也这么乖巧听话,那自己就算得道了!
不一会儿,皎皎就回来了,一手拎了一壶。
“月仙风尘仆仆,想必一路劳顿,仙子姐姐前几日得了新鲜的花蜜酥,月仙坐坐,吃一口,喝一壶,解解乏。”皎皎乖顺地说道。
“你这会儿倒挺有主意了,怎么就不怕仙子罚你多拿了?”
“我自然全部往月仙身上一推就好,总之一壶也是拿,两壶也是拿,原也不是我偷喝,都是与了月仙的,仙子姐姐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月崂心想,这个小的,倒是口齿伶俐,聪明乖觉的。原本也赶路赶得心乏体累,就依了她言,沿着台阶坐了下来。
一口酒下肚,身心就舒畅了起来。他全然不曾戒备,难得放松了一点点心神,吃喝一顿,倒是心里舒畅了几分。
不久,绵绵睡意渐渐涌了上来,月崂心想,不对哈,朗朗白日,自己怎会如许昏沉。
强撑了想站起来,就看见皎皎凑到他眼前,对他粲然一笑,那笑容怎跟自己对那些花仙姐姐们的笑容一样。
坏了。这个小兔子,你迷倒我做什么!
啊呀!
后来,待他醒来,皎皎早就不见踪影,无事发生的样子。
月崂疑疑惑惑往外走,正好遇见从天宫施施然回来的嫦娥仙子。
嫦娥喊住他说:“月崂,你怎么在此处溜达,天庭找你找疯了!”
“找我做什么?”月崂酒劲尚未完全过掉,人有点怔怔的。
“你呀,总是冒冒失失,还不是你闯祸了什么的!我一去天庭,人人都对你讳莫如深,我也是不知道了!就是领了一道旨意:若是遇见了你,即刻差人去报。”
“姐姐莫要把我说出去。”月崂急了,想起自己这次是戴大罪在身,不同以往。
呵呵,嫦娥这儿哪里差遣得了什么得力的人去报劳什子的事哦。真的,嫦娥没有一次执行过关于张月崂的任何玉帝旨意,众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
此刻也同样是对月崂会心一笑。
月崂没时间领受,匆匆说道:
“谢谢姐姐庇护!我拿了您两壶酒,走了啊!”
“你要走,也拢拢领子再走,松松垮垮的像什么样子?”仙子边说边给他抻抻领子。
月崂低头一看,衣服怎么松到腰了,就差袒胸了,这浪荡劲儿自己都受不了。心中一惊,暗自骂人:妈的,难道被那只兔子占了便宜?
广寒的风一吹,把他衣襟子又撩拨开了一点,冷得他一激灵。
“死兔子,等着,老子有空上来烤了你!”张月崂双眼一闭,嘴中愤愤。
嫦娥一听,再仔细一瞧月崂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有他半身的酒味,顿时花容失色。
她大喝一声:“皎皎!”
“在!”脚边一个小小的声音乖乖答道,皎皎换了身形,变回兔子,乖乖蹲在他俩脚边。
“你做的好事!”
“仙子,皎皎是做错事了,你现在就把皎皎命给要了吧!皎皎陪姐姐在这广寒凄苦度日,姐姐倒是还有一个人可以想想,皎皎可什么也没有!”小东西言辞振振,丝毫不脸红。
嫦娥听她说自己还有一个人可以想,顿时被戳到痛处,不由得气急。立时伸手拿了月杖,将皎皎一顿痛打,皎皎也是骨头硬,打得双眼通红,就是不滴一滴泪。
她还挤出时间来冲月崂犟嘴道:
“月仙,您和我这样,又不是第一回了,如今倒是会装傻充楞,由着姐姐打我一个人!”
什么不是第一回?此刻心事重重的月崂一时不懂,也懒得懂。
嫦娥却一下就听出事情还有余味,断不能让月崂反应过来,于是揪住她的兔子尾巴就直直给扔进了苑内寒塘,皎皎呀的一声“早知道你来真的,我就不承认了”,从此广寒的兔子尾巴就给冻没了一截。
月崂看她下了重手,心下罢罢罢,想要喊雨神行走。
嫦娥心下歉疚,行了桂树雨露,助他下凡。
月崂边下界边想:“若是下次要试法器,倒不妨找这个死兔子!”
他下到王家,直接把酒给了雨生。雨生将酒放在案头,只等星离。月崂老老实实主动一个人退到城外,指望星离安心,拿了酒走好去办她想办的事情。
夜风中独自漫无目的地飞行,月崂有些不自在,他把腰上的萤囊抓到了手里。这是星离前次随佛祖出行,在岷山抓来的,满满一袋子,里面都是小小的可爱的萤火虫,专门用来给他夜里照明的。
他满以为萤囊一拿出来,就能如平常那样,拾得一程月华,但是他惊讶地发现,整个萤囊都闃寂无光!都死了吗?哈?慕梨子没有给它们喂露水嘛?
月崂不解地停住云头,解开七彩云丝绳,敞开萤囊一看,里面星星点点的不再是荧光,而是一只只淡黑的萤火虫,匍匐在囊底,奄奄一息,全部消了光芒,在囊中苟延残喘。
萤火虫都将死了。
孔星离曾经叮嘱过:一线萤火,就是一丝生的希望!
如今张月崂脑仁儿一疼,这些虫儿都将死了?萤火虫一直是星离的命宿虫,这就是说,孔星离即将销陨。张月崂一晃,差点在夜色中失声尖叫。如果星离死了,我会如何?雷霆加身?还是如雨生所说,会无比……难受,生不如死?
他定定地看着萤囊,眼不错珠。直到有一滴荧光亮了一下。他才觉得心神回来了一丝。他立刻要重返霁寒宵,让慕梨子把他们捂活,对付小虫子,这个小屁孩有很多办法。
张月崂匆匆赶路,几次差点栽下云头。
倒是孔星离,此刻其实比他想的要安全很多。张月崂被雨生唤来后,星离怕他,不是怕他行刑,而是怕跟他多说一句话,因为每多说一句话,她都会觉得酸心。
于是拖着身子挣扎着出了王府,一路血迹。
昏沉中,走去了一座庙宇,名为欢喜庙。
一般只有在庙宇中,血腥气息能够最大程度地消散。星离想进到此处隐身,毕竟气数低迷,如果遇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惹得她动真气就糟了。她务必要含着一口气,走到北斗星君面前,走完要回恪儿性命的这一程。
结果,不期而遇了一直流连人间,私自寻她的摩伽元神。摩伽素日与她交好,此次她受刑消失后,摩伽虽无法离开佛祖身畔,却遣了自己的元神下界,仔细寻她。他是和佛祖一同看了现场的人,知道星离要么销陨,要么凡间残存,故而不顾渎职之忧,冒险寻下天庭。
因无真身寄托,故而在自己的凡间庙宇短暂寄身。
星离一认出摩伽,立刻泪眼迷蒙。
原来摩伽和星离颇有渊源,当时星离,就是摩伽牵手带给佛祖的。
彼时星离还是一个修仙真人手下的小童,偶遇高人。那人意外地发现她天生水样体质,整个身体十之什九是甘霖凝成的血肉,正好承托上界的安魂珠,所以暗中催动她的仙格,让她得以飞升,常年侍奉佛祖。
待她在天上行走开来之后,还是发现和摩伽最为投缘。加之摩伽天性端稳,对她整日善眉善目,和星离这个小友也很是投合。
星离如遇闲暇的日子,几乎都是去与摩伽一同功课。是真的欢喜自在。
所以一开始,天庭众仙,不知道的,还认为她是摩伽的内侍呢!摩伽自从她上得天庭,一改往日肃穆端严,凶煞雷霆,居然也有偶尔的笑意盈眉。
如今人间相遇,星离的一番惨象,几乎把摩伽的笑容从脸上揭了下来。
他心疼地问道:“司眠,你可还好了?”
星离说:“不好,我许是犯太岁了。”于是简单地说了自己要办的事。
摩伽了悟。在天上的时候,他又不是没有听闻二人之间的闲言,最初有些不甘和酸苦。后来觉得星离向来持重稳妥,佛心无边,既然她日后必然登顶为佛,现在各种历练自然是少不了的,能够感化张月崂也是说不定,自是暗暗看着。
怎知自己外派凡间没几天的日子,就听闻他们闹僵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后来还听说星离叛下天庭,心里还想着正好在人间寻摸到她,问问清楚,管她什么事,大不了自己再亲自把她带回天庭去,怎的,还能把她罚回下界不成。
上次找人未成,今次却得以行运,一下就遇见了。
如今一见,人虽未死,却其惨无比。要不要把她带回那个被世人夸得天花乱坠的天庭,且得想想呢!
摩伽拿出自己随身的舒心丹,递给她让她吞服。星离轻轻拿手推了回来:
“摩伽,我已经没有心了喔,用不着这药。空着这块地方便可。”
摩伽听了心中忽地一空,脸上却依然是勉强着露出一番安抚的笑意。纵使是他,也从未知晓这个刑罚之后的救治之方。回去定要问问玉帝,为何天庭如此迷乱,惹得佛界无法,佛门弟子无法自处!
“你将如何打算。”摩伽疼惜地一边问话,一边以手摩顶,让星离沐浴在佛光之下。
“星离自然是要回佛祖身边的。”星离思忖着自己要是神魂俱散之后,变成灰也还是要在佛门之中的。
“嗯!你能这样想,自然最好!“摩伽得了他最想要的答案,心下宽慰。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救下王永恪!”
“要我帮忙吗?”摩伽热切地问道。
星离摇头。
“这求人请托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去吧!“
星离在佛光徐徐照耀下,神色复常,衣饰也干净清爽了,远远看去,还是一个好人。
摩伽不放心,再次掏出自备的凝神丸,给了星离。星离不再推辞,把这颗仙丹含服了,脸上渐渐的回复了血色,精神好了三四分。
大小二仙一时无语,欢喜殿内寂然半晌。
最后还是摩伽看了一眼愁心惨淡的孔星离,了悟她若不遇见那位系铃人,自然不会释怀。于是感叹道:
“你想做什么,就去吧。如若到两难关头,莫要心硬逞强,随时回到我佛身边来!”
星离鼻子一酸,终是和自己一般的人,能够了解自己。忍住眼泪,好好拜别摩伽。
出得庙来,她潜入王府拿了酒,连雨生都没有惊动,然后直奔北斗星君住所。
她要先求一死,再求一生。
平日里北斗星君住处倒不是她不能进的。只是星君听说她此刻来拜访,有点错愕。天庭之事,作为资深的老神仙,北斗守着不打听,不议论,不沾染的原则。遂命童子婉言谢绝。
星离如何能肯?
不一会儿,侍童又进来,附耳北斗星君说道:“安眠史说,带了桂花酿求见!”
“嗯?桂花酿?她手里拎了几壶?”
“一壶!”
“呀!有意思。想来南斗那个老儿没有。那正好我好拿了去馋他!哈哈哈。”思毕,换了一个口风:“人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招待一番。”撩起长袍,从内廷走了出来。
星离见过星君,匆匆献上酒酿,开口便道:
“星离求见星君。星离恳求星君赐死。”
北斗一听,颇为惊讶:“你乃仙体灵胎,怎能由我赐死?”
“星君容禀。前几日有一凡间文曲星曾求告星君,延续他小儿命数,”星离停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位书生便是星离私自教了他来,叨扰了星君。”
“原来是你!当是该罚!”北斗果然生气,但又沉吟道:“只是也不至死!”
“该死!星离该死。星离在天庭不通佛法,与人纠葛,被罚下界,骇死王家小儿,其罪当诛。然凡人生死皆在星君手中,星离愿意以自身五百年修行,换小儿性命!”
“区区五百?”
“一千!”星离咬牙道。
“你干脆把你剩下的几百年一起给了我吧。”北斗嗤之以鼻。
星离没想到北斗一眼就看穿了自己修为所剩不多。心知他必不为所动。心中一急:
“都可!只是星离斗胆求星君留一百年。”
“你愿意我却不愿意!”北斗可不知道佛祖心中如何打算处置这个小弟子,怎可轻易胡乱答应。他直接问道:“你怎不去求佛祖庇护?”
“弟子丢了佛祖的脸面,怎有颜面去求!自是了了这缘分,从头再来。若是一年的修为也没有,也就如白丁再生。星离心下担心,再无缘侍奉佛祖,那星离就百罪莫赎了。”
北斗终于知道星离为什么最后还要留少少一百年修为了,她还需要继续为佛祖承托那颗安魂珠啊!
这么看来,这个妮子却也不是没心没脑没敬畏的人。
想到这里,北斗的心里有了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