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新办法?”三人欣然出洞,各自殷切。
孔星离把眼睛看向张明雪。
敖萨依旧是第一个便挡在了明雪身前。每每如此,月崂心中便是“啧”的一声,为何现在这些小年轻,都热衷于表现得这么忠贞不二的?
“我们张家再怎么不济,也不会送出一个女娃儿的。”月崂没有挪步,只是硬声道。
星离看他误会自己执意要伤明雪,摇摇头,干脆不说话了。
“星离定然不是把明雪推出去的意思。”孔星河离开月崂半尺,却并没有转到孔星离身边,只是用信任的语调询问道:
“星离,你且先说说看你的想法。”
“我只是想把咱们的雪隐喊回来。”
星河听了,瞬间灵犀一点,心中一下就明白了,脸上便由衷地微笑着对星离颔首。
星离被首肯,脸上漾起安慰的笑容。
雪隐?
当时雪隐失足栽入棺木之中,随紫金楠木一道流入洞穴,第一眼便见过紫金仙人,当时他正结界于内,参详雪狮动向。而雪隐因为剧烈冲撞,已然昏过去。
同样进得洞穴的孔星河,却在昏睡百年后,阴错阳差地醒了过来。后穴洞壁上有一条眠雪雪山的灵脉,将洞内滋养地极富灵气,孔星河因此三时两刻便醒了过来。
雪隐却毫无动静,想来是她灵气一缕,接不住灵脉的灌溉,故而昏沉气闷,气息奄奄。
二人正在对雪隐一筹莫展的时候,恰巧明雪入得洞来。
紫金和星河,都知道雪隐不过是明雪身上一缕灵气,如若将她召回正身,那她便能活命。于是二人言简意赅跟明雪交待了几句,得了明雪答应,便合力将雪隐融入明雪体内。
明雪虽然并不十分懂得祖父所言,但是基于祖孙间最不能的信任,她毫无异议地接受了完全陌生的雪隐。
这样雪隐不至于无端魂销魄散,身上的修行和灵气也给明雪强了一分。
如今又要召唤雪隐出来,其余的人是有几分不明白星离的打算。
“如果唤出,于明雪有无关碍?”
月崂听说不是动自己的女儿,只是勾出她的一缕灵气来,语气便微微放缓了。
星离却并不与他说话了,而是对着明雪言道:
“雪隐入身,本来天经地义。只是洞内昏迷之时,她多不知情。回魂入体之事便显得仓促失措。很多事没有来得及交代,我们是情急之下,她却在昏迷之中!我们替她做了自认为对她最好的选择,恐怕日后她在明雪体内渐渐复苏,心生怨怼;此刻就算不用她解救雪狮子,也需在事定之时,与她交代事情原委,好好作别。”
众人认为颇有道理,皆是点头。
“人生一世,怎肯只是她人替身。”孔星河也是附和,“自然要孩子自己情愿才好。”
对对。
“只是如今她已融于明雪体内,如何唤出?”
“说难也是难,说易也易。若能以雪隐心头所念呼之,便能掀动其心,自主出来。”
大家齐刷刷将视线转给了星河。确实,星河应该是雪隐最亲最近的人了。
星河将雪隐自小带大,本就情深。此刻又是要与孩子商量大事,自然无需多劝。
只听他柔情呼道:
“雪隐,隐儿!爹爹有话交代,你且出来。”
明雪只觉身体并无波动,试了试自己的灵力,犹如古水,毫无波澜。
“仙师,她没有动静啊。”
“孩子生闷气了?”星河转向星离,跟她念了一句。
“雪隐从小都喜欢黏腻着你,从未有不理你的时候,此番就算进入新生,也会与你有所联系,怎会如此寂静?”
星离也很是纳闷。话说他们几个一直在珈蓝星,雪隐亲近的人里面:星河第一,雪狮第二,紫金第三,自己收尾。
紫金便道:“我来试试。”
“雪隐,你先化身出来,祖父有话同你说清。”紫金日常,外出经常会给雪隐带上玩偶,素日让她端茶倒水,训练雪狮,她雪隐也都是百分百买账。
此刻却不灵了,依然跟消失了一般。
几人面面相觑,谁都能隐隐觉得,星离所言不差,这雪隐在生气!
被怠慢,被看轻的滋味,搁在谁身上,谁都不好受不是?
雪狮子在结界内呜呜悲鸣,它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雪隐……”星离拖长声音喊了一句。她的声音又严肃又焦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偏袒雪狮子比雪隐还多呢。
唯有星河能够读懂她内心的纠结。
话音刚落,明雪一个趔趄,身后走出一个人来。人影虚幻,早就回归一缕灵气了。
“师父!”雪隐怕怕的,喊了一句,人却往星河那边退了过去。
“你到师父身边来。”
雪隐原本牵了星河的手,这时候慢慢走了过来,将星河也拖到了星离身边。
“师父!”
“雪隐,你落入爹爹棺木之中,是为何事?”
“释之随之追玩得急,我跑得匆促了是其一,再有就是我看见一个与我一样的人在星球外徘徊,将我牢牢吸附,我挣扎之时才失足落入雪河流棺的。”
那便是了。张明雪生魂太旺,雪隐招架不住。
“你可知道,你原本就是张明雪的一缕灵气塑成的人形。她一靠近,不需半点手段,就能将你吸附回身。”
雪隐听得委屈不已,自己原只是她人身上的九牛一毛而已??
“我自小体会,就知道与她人不同,远不知是如此不堪。洞内不省人事之时,祖父和爹爹约莫和我解释了一二,我能懂,但是不甘。只是力不从心,只好乖乖听话进去了。”
“现在是心中还有不甘?”
“嗯。”
“好孩子,你没有骗人,这是好的。那为师现在问你,如若你是一缕灵光,一直在明雪身上,见到的都是她见到的,喊月仙做爹爹,认这位钱塘小龙王——敖萨公子做夫君,你可愿意?”
雪隐一愣。
“师父是让雪隐说心里话吗?”
“嗯。佛门弟子不打诳语。”
“喊月仙一声爹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毕竟月仙仙声卓著,早有耳闻。”
月崂脸面一红。
“认这位小哥哥做夫君,倒没有在意料之中。不过这位小龙王望之似人君,雪儿小主认做夫君,我也没有多大的意见。”
“那就是,你更愿意做那缕从未离开明雪的灵光咯!”
“不。师父的话我听明白了。不过我虽然能理解从来做正主的好处!可是我心内更愿意做珈蓝星的雪隐,做这一道离体的灵光。”
“为什么?”这回发问的倒是明雪了,“你不愿意回来?”。
“不愿意。谁都愿意做自己,有谁愿意做她人?何况还只是她人身上的一点点!这个世界上,想来也没有公平。若真的有,爹爹对师父情深义重,两情缱绻,为何也未见多大幸福?我一缕不成形的灵光,哪里就高贵计较了起来?我能理解有人愿意回归正主,只是我雪隐不愿意!”
“我这些年,尝尽梨花雪蕊,蹚过眠雪雪河,游遍珈蓝雪山,有祖父疼爱,有师父教导,有爹爹视若掌珠,怎么甘心回归她人身上,从此仰人鼻息,寄人篱下!”
“好孩子,可否……忘了这些委屈!?”
“不忘!我说不了假话!”雪隐倔强地一抬头:“我忘不了这些委屈,也不打算去忘。”
“那如今,不仅要你回归明雪体内,还要拜托你再做一件事再走,你可是更加不愿意?”
雪隐一笑:
“雪隐知道,师父是想用雪隐的心头血,去替雪狮子清心明目对吗?”
星离点头。
众人恍然大悟。
猛然间都读懂了星离为什么要召唤雪隐离体。
雪隐心头血犹如明雪一般,同样有龙族之效。若天上龙族没有地界龙族那般隐秘,那便好办,毕竟只需一滴。但若她与龙族贵胄一样,会泉涌而亡,那她也可以有一个好的归宿,无需枯竭,只需填入明雪身体,便能存续,于雪狮有利,于自己无害。如此两全!
众人都觉得这是二全之策,唯独想到雪隐,并不情愿,是为尴尬。是啊,天上人间,总有人会去牺牲奉献,但如若不愿意的,似乎也无可厚非。任何人都不能对她人的命运指手画脚啊!雪隐只是灵光,无心,无识,故而明明白白坦言道:
“师父,如此两难之事,你是如何在我这儿想得两全的?”
言语间颇为悲愤。
是啊,纵使是她的师父,纵使动机纯良,也没有指点她人去牺牲的道理啊。
星离在雪风中沉默。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雪隐,终归不是她孔星离。
“师父在我心中,此刻真真是最狠的一个人。自小便不喜欢我,纵使我百般遵从,也从无喜色。爹爹,倒是将本该你给的宠爱双倍的给了我,但那是他对你的爱,不是对我的。师父,怪不得你从不让我喊你娘亲,真真的是心肠好硬。”
“雪隐!”
孔星河不忍看见星离心苦,喊住了雪隐。
“爹爹,你每日只需见着师父,便笑意温存。日出日落,视线所及,都是师父。您对我也很是疼爱,雪隐也很爱您。只是雪隐不明白,为何你要喜欢这样冷血的一个女人。还有您,月仙,您也是,单单地就口头心头都不忘,连我这个从未见过您的,没有听过您半点故事的一束光,都看出来了!”
“雪隐,这世间,你还是来得短了。需知无情绝处是有情。何日你参透了这句话,祖父便可以保你真正地成为一个人。”紫金仙人开声。
“真的?”雪隐不信。
“真的。紫金万年以来,从未骗人。”
“好!看来今天,我这滴血,是挖也得挖,不挖也得挖了!我答应你们,取我的心头血。能治好雪狮,我也了却一桩心愿。但是,你们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要反悔。”
“不反悔。”
“我保证。”
紫金连下了两句重诺。其余人对她重返人形之事并无把握,只好不做声。只有星离,心中苦得不行。
“拿簪子来!”
月崂递上了梨花簪,以为她自己动手。
“我要师父,亲自动手。”
星离一愣,随即走上前。
想来此时不是她,便是明雪方便动手。毕竟只有她们二位女仙在场。
她不能让明雪动手,一旦雪隐对正体有了排斥,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不能救了一只雪狮于魔道,又将雪隐推入另一条魔道。
“师父簪取,你去涂抹,好吗?雪狮,它陪你一起长大的。”星离婉言道。
“好!”雪隐突然痛痛快快。
事情一旦说合,紫金便进洞探查灵脉,一待灵息稳妥,便传出指令:
“动手!”
星离迎着雪隐的目光,照准她的心脏,一簪下去,小心取了一滴,转手交给了雪隐。
雪隐胸口伤口小小,并无泉涌之相,大家顿时放下了提在心口的那口气。
雪隐也没有犹豫,持簪奔向雪狮。
月崂及时松开结界,给雪隐开路。
其余几位小辈,将雪狮四蹄守住;月崂和星离同时腾空,至雪狮头顶,那发疯的雪狮正好被灵脉牵制,气息匀停之时,雪隐刚好举起了梨花簪。
一切水到渠成!
她只需将那一滴鲜血滴入雪狮的眸中,便尘埃落定。
最后要动手的一刹那,她转身看了一眼立于深雪中的孔星河,大喊了一句:爹爹!救我。
孔星河一愣,看清了她的眼神,大叫:
不好!
那雪隐将梨花簪放入口中,以唇舌舔干了那滴心头血,目光凶狠,照准了雪狮精眸,一簪子簪了下去!
枯干的梨花簪,正中雪狮精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