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好的小孩,却会最荒唐最凶狠的事。
叮!星离猛地回过神来,回到王雨生的身边。
这一声,正是星离的生魂穿入恪儿的身体,及时地稳定住孩子的气息,总算把他的小命给安定了下来,让他残存了一丝呼吸。也是这一声,把星离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孔星离在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他和自己的前尘往事,心中一阵滴血。只能勉强回忆之前甜蜜一二,后面的事情,甜和苦,都不愿意想起。
受刑之时,张月崂的悔色她也是看在眼里,只是后来疼痛蒙心以致人事不省,现在已经是记得不甚分明。
只盼望他能够在戮了她之后,生出一份悲悯之心,帮一下被她牵连的王家人,也就够了。
所以,她告诉王雨生,去找张月崂,让他把酒讨一壶过来,剩下求取阳寿之事,就由她来奔走求告好了。
“你能找到你那个兄弟张月崂吗?”星离哀哀地看住王雨生。
“应该能。怎么?”王雨生惊讶,“你不是被他追索,很是害怕他的嘛?”
“我何来怕他。只是不想看见他罢了。你去找到他,问他要一壶广寒桂花酿,由你交给我,便可。”
王雨生很想问为什么,但是他也知道时间紧迫,由不得他多问。
他点头,立即掏出月崂留给他的血丝青玉夹,站上角楼,立于瓦上,在皎洁的月色下地呜呜地吹了起来。
清越之声,很快上达天听。
张月崂是青玉夹的主人,他最早听到。只是此时的张月崂,却待罪囚牢,无心他顾。
哥哥,你是找我喝酒吗?我喝不动了!我的心,都空了呢。
张月崂在这三千年来,从未哭泣过,只有在这回将孔星离撕心之后,却发现自己的泪珠一滴一滴,就像阶前滴漏,滴个不停。自己没有心去伤她的,为何当时会不由自主下这个狠手?
被猪油蒙了心,被鬼上了身?
他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也会出现撕裂破碎的疼痛,而且夜夜梦里都看见那个狰狞可憎的自己。较之从前,更难入睡了。
以前看见自己拨弄过的天仙妹妹们哭泣,他都会心软放过;如今遇见一个咬牙不哭的,自己硬起心肠,以为能给她掰正过来,殊料却弄疼了自己。
孔星离那个眼神,真的是,割他的肉一般。现在她死了,自己也了无生趣。
此刻,囚牢之中,黑暗、冰冷。这两件事,都是他深恶痛绝的。
黑暗一点倒也不是很怕,他本是月仙,隐隐能自如发光。何况,星离送他的萤火虫袋子时刻跟在身边,也是护心。
只是这冰冷,足以让他颤抖。从前,霁寒宵有栖霞织造司给他备下的暑丝被、云丝被;后来,染染姑娘也受星离指派,替他念咒助眠。最好的是,星离也曾环抱于他,给予他这三千年来真实的温暖。
星离是安眠官,自然能给他一枕安眠。从前不认识星离便罢了,每日眠香枕玉,囫囵睡去,睁眼又是新鲜的一天。
只是这遇了孔星离,知道安然好眠的滋味了,如今让他重回冰冷,怎能心中愿意!
那日深牢之中醒来,他发现自己不知羞耻不顾礼法地枕在她的膝上,而且还,双唇含着人家的一根手指!
他差点吓得没弹起来。
招惹佛祖座下女使,这不一定是自己的大伯父能够保得住的事。
好在这个孔星离,正含目入睡,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这才回了魂,悄悄把她的小手指吐了出来,掀开自己的外套,扯出里衣的衣襟,帮她把上面的口水给轻轻蹭掉。隔着那薄薄的一层纱,看见星离的手指都被他嘬得微微泛红,不觉一阵羞赧,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
脸上红热了,心里就暖了。后来,就跟这个女使分外地亲近起来。
他早就觉得星离这个名字不好,一直舍不得叫,生怕一叫,她就没了,故而嘴上从来都只叫她官阶——“司眠”。孔星离这个名字,只有在自己最是气愤不过的时候,才在心中默念拍打。
这一点,孔星离那个傻子怕是不知道的。
如今心中日日痛悔,却听得人间青玉夹呼唤,他一点都不想管,自己雷霆加身的刑罚算是讨来了,执刑的日子却没有定,想来自己那个伯父是在给自己寻个什么护身的法器去了,这些年来,他不求上进,都是靠伯父的法器给他应对,想来也很是对不起他老人家。
结果青玉之声,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隐隐听见外面刀兵乱动,说是众仙嫌它聒噪,要派人去凡间,到那个得了法器的凡人那里,缴了这个法器上来。
张月崂才猛然想起,这个青玉夹是给了王雨生,而王雨生是他人间唯一的一个兄弟,也是唯一一个认识孔星离的人,如今他锲而不舍地吹着这个青玉夹,是他有难,还是孔星离有……消息?或许,她没死?
张月崂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从怀里掏出花月宝鉴。镜中已经没有了孔星离的七彩莹光,王雨生的身边,只有一团虚无的白色雾气,朦胧诡秘,张月崂认识得,这应该是安魂珠的外晕,里面裹着的,应该就是——孔星离。
他张月崂,活要见人,死要见……孔星离,你要是敢死,老子就,就他妈踏平崂山,让你永世不得飞升。
月崂一抹脸上的泪水,拽了拽囚牢的门。这个门对他从来都是虚设,并无看守。
千年来,他被投进来十数百次,每次都会平安无事。天兵早就懒得管他了。
出来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了太上老君炼丹房,拿了整整一盒丹药。收拾自己所有带得动的法器,这才催动雨神,御风而去。
顷刻间,便到了王府。王雨生这时候已经筋疲力尽,被家里人当作疯子从屋檐上给绑了下来,捆在了床上,滴水未进,喉咙间只剩低低的嘶吼:月崂。
张月崂看这情形,是不能直接进院了,要不又得吓死这一家人,于是府门外朗声求见。
大少爷王大可听见小厮来报,说那日四少爷的朋友张月崂求见,突然想起自家兄弟的这个朋友据说有几分法术,赶紧让下人通禀父亲,自己迎出门来。
王家父子此时焦头烂额,儿子孙子,都遭遇不测。如今有人上门帮忙,自然欢迎的很。张月崂非常顺利地就到了雨生的房间。
屏退众人后,他解开雨生身上的绳索,手执灵珠,输了一些灵力给雨生,雨生缓缓清醒,看清来人是月崂之后,摇了摇头,悲从中来。
“月崂,帮我一次吧!”
“雨生,我就是来帮你的啊!我刚刚听大哥说了恪儿的事情,我这里有金丹一颗,你让恪儿含服,立时见效!”
雨生面色一喜,坐起身来:“真的?”
“真的!老君的仙丹,由仙山灵芝炼成,能生死肉骨,自然能够起死回生。”
“那是大好!”雨生拊掌大喜,后又脸上微微一变,“这可是你带来医治梨馨的药?”
“是。不过我还有呢!这颗你拿了去用!”
“我,曾答应梨馨,请你帮忙,再由她亲自去救恪儿!”雨生顿了一顿说道:“我知你肯定会笑我迂腐,有药还不救自己的儿子,只是我想梨馨肯定希望自己亲手救下恪儿,内心才能平静。可是梨馨说只有广寒桂花酿才可以救恪儿呢!”
“你听她说!我这是天宫最大的灵丹,她的一壶酒能有什么用!”张月崂着急了。一个迂腐,一个板正,他俩可别傻到一堆去。
“那我给恪儿先吃!”王雨生也是病急乱投医,听完赶紧挣扎着起身,给王永恪那边送去,喂入口中。果然,王永恪气息微微有了起色,却没有出现月崂以为的结果,真的没有回返的迹象!真是不明就里。
“果然还是得等梨馨啊!”王雨生喃喃自语。
月崂一急:“万一她救不了呢?”这个孔星离自身难保,平日也未听说她有医术,还在这里夸海口!但他没有说出来,怕吓着王雨生,只是说:
“那,她如果交待了你有其他办法需要我的,你只管说。”
“你能,帮我求取一壶广寒桂花酿吗?”
“酒?”张月崂一时不明白,这个王雨生要酒何用。何况天上的酒类,岂是他一个凡人能够知晓的。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喜,这就是星离确实未死的证据了。月崂心里涌上一丝宽慰。
雨生这边一五一十地把星离坠池到恪儿离世讲完,期间泣不成声,让张月崂一阵酸一阵苦甜,没死就是大好。
“那,那个人,哪里去了?”
“她?”王雨生欠起身子,环顾房内,明明星离一直在书榻之上蜷缩的啊。她体虚力乏,此刻哪里去了?
张月崂进屋就已经探视四周,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踪迹,那团白雾也消失了,她肯定万分不想见到我吧,月崂心中一苦。
“月崂,梨馨的伤很重,要不也不至于爬不起来,让我做求人的事。”雨生挣扎着坐了起来,“你先帮我找到她,好吗?她的心伤,更需要救治。”
月崂无语。她的心就是我一手挖出来捣烂的,还会让我救治吗?
两人顿时陷入沉默。最后还是雨生开口:
“月崂,我不知你们这些仙人术士心内如何,我只知道自己,一个凡人,失去自己的心爱之人,会痛彻心扉。我的恪儿,我到现在,还是以为他是能活着的,我根本不敢去端端的房内,我怕看见之后,我也命不久矣。按理说,我们都是大男人,没有什么事是扛不住的,现在我知道了,失去仕途官阶,失去金钱财富,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失去一个人……恪儿一走,我和端端,两人之间,必然有隙,再也不如从前圆满了……”
……
月崂默默听着,只是一味地:“嗯!”
“你倒是说句抱歉的话啊!”雨生心急。
月崂突然仰首长啸:“司眠,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