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打开家门,迎面扑来一股混合着呕吐物腥臭味的酒气。她的父亲躺在沙发上,睡得像头被下了药的公牛。
是的,在生活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她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叫自己父亲公牛。她总是催眠自己是西班牙斗牛士,养了一头易怒的牛。他的耍酒疯只是上斗牛场之前的日常训练。
愤怒能够摧毁人,但能够成就动物。
比如狮子,比如老虎,比如父亲。
在她眼里,他只是一只未被驯化的动物。
当年,年轻有为的他披着人皮刚把母亲娶进门,便张牙舞爪露出野兽的凶悍来。他的暴力倾向带着原始森林般的野性,将母亲摧残得遍体鳞伤。
后来,在白鹿十二岁那年,母亲终于忍无可忍,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不过好在公牛对她只有咒骂,没有厮打。贫瘠的庆幸往往在奴性的对比中产生。
她越过黏腻潮湿的地面,去厨房煮面。
她把接好水的锅放在天然气灶上,怔怔的看着眼前。昏黄的灯光中,她的面容映在玻璃上,细长眉毛,杏眼,挺翘鼻子。这是一张和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肤色遗传了父亲。
她恨她的母亲,像爱她一样恨她。这如同荆棘般的感情,自白鹿十二岁时便在心里生了根。它在她的血肉里野蛮生长,密密麻麻刺痛所有岁月。
她想起母亲离开时候是初春,夜里依旧料峭,她独自住在三楼,屋子里暖气几天前就坏了,跟母亲说了几次,她恍若未闻。她只得穿着高领毛衣躺在被窝里,却依旧觉着冷。可能母亲去年买的旧毛衣太小了,半梦半醒间,她觉着似乎有条绳子紧紧勒着她的脖子,使她喘不过气来,于是做了一晚上自己变成了一只看门狗的梦。清晨醒来,因为父亲去临省出差,家里的酒气挥散掉,阳光的味道很干净,恍惚间仿佛不像她的家。大概小孩子都是有第六感的,她不安地冲到房间的各个角落,“妈妈,妈妈!”回答她的却是满屋子寂静。
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恨她的吧。
她恨她毫不关心她,她恨她的怯懦,她恨她将她留下。
她恨她,用恨她,来想她。
滚烫的水汽从锅里涌出,铺在窗户上,切断了她和母亲的唯一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