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镇逢雨。
前两年刚铺上青砖的地面,此时显示出了它的用处。
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屋顶,滑到屋檐处,相约下落,形成了一个雨幕。
雨水落地,落在紫绕城批量烧制而成的青砖上,和落在屋顶瓦片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同,显得有些单薄。
“啪——”醒木拍下,惊飞了进来避雨的苍蝇。
“诸位,圣庸国的故事,咱们就先讲到这里了。”白胡子老头说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站了起来,缓步往门外走去。这日的人比之上一次要多上不少,平日里到这里来听说书的,大多都是老人或者妇人,而今日遇雨,有些无事的青年也来凑个热闹。
“老先生,您方才说到,圣庸国信佛?”听书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易安这才开口问道。
与上次不同,这次易安是只身前来听书,魏冲并未一同前来。
白胡子老头似乎早有预料,一直坐在上位静静喝茶,并未有打算离开的迹象。
“不错。”
易安再问:“那,佛是什么?”
“是人心。”老头毫不犹豫的回答。
易安沉思片刻,问道:“佛是道吗?”
“非也,佛与道不能相提并论。”
“那是佛厉害还是道厉害?”
老头翻了个白眼:“是天大还是地大?”
“懂了。”易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南汐信道,圣庸信佛,这就是我们和圣庸国一直不能友好相处的原因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和圣庸友好相处?”
“不是上次您说的,南汐险些亡国?”
“时也,命也。这两者,也不能相提并论。”
“是,我明白了。”易安说着起身,道:“那我这就回去了。”
“且慢。”老头似乎来了兴致,问道:“若你选,你是愿意信佛,还是入道?”
易安沉思,道:“何谓佛?何谓道?”
“佛入人心,道法自然。规矩行为、以人为本是佛,春夏秋冬、时晴偶雨为道。”
摇摇头,易安道:“不知。”
屋外雨又大了,老头颔首道:“你且去吧。”
“小子告辞。”
易安出门确认了方向便快速奔跑了起来,可能因为下雨,也可能是因为这街太偏,路上几乎没有人影。雨水着身,片刻便湿透了衣裳。
“啊——”
伴随着一声惊叫,等易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一绿裙少女险些倒在雨里。
“对,对不起…”
女子撑着伞,似乎也刚刚回过神来,刚要开口说上几句,可见到易安湿透的衣服,便成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算了,以后注意点。”女子不耐烦的说道。
“这是自然。”易安点点头,便要继续赶路。
“诶,你等等。”女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喊道。
“恩?”易安回头。
“前面不远,有家伞店,你和我过去,我送你把伞吧。”说着,女子指了指前面路口,那边确实开着一家伞店。
“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易安不好意思的说道,虽然一把伞对于一般人家来说并不算贵,但是哪有见面就送伞的道理?
“什么禄?我这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这样跑下去,非得中了风寒不可。”
说着,女子也不等易安回应便往前慢慢走去。易安欲言又止,只得默默跟上。
伞店确实不远,也就十步开外。
看着女子给的伞,易安双手作揖道:“还请问姑娘芳名,待雨停后必将归还此伞。”
“既然说送你,那就是你的了,可别多想。”
说完,女子便再次撑起伞往伞店外走去。
“诶,姑娘。”
“小兄弟,你还是别追了吧。”眼见女子渐远,伞店掌柜轻声说道。
“为何?”易安不解。
“你可知那女娃是谁?”
易安见这掌柜好像知道女子身份,顿时来了兴趣,道:“还请明示。”
伞店掌柜仔细打量着易安,道:“你恐怕不是小石镇的吧,住在镇上的应该没人不认识她。”
易安尴尬的挠挠头:“没错,我是小池村的,但是也属于小石镇。”
“那难怪了。”伞店掌柜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道:“那可是我们镇长的小女儿,名唤叶菱。从小就特别聪明,据说还报名准备参加今年的乡试呢,啧啧,人家可才十三岁啊。”
易安一愣,镇长的女儿?
见易安没反应,掌柜接着说道:“所以啊,人家只是从小受到的教育好,懂得助人为乐。她在镇子里所做的好事可不算少。这样一把伞在人家看来可能还真没有什么,你呀,也不用再想着还伞的事了。”
“那可不行。”易安下意识就否定道,但似乎又觉得有点不对,便向着伞店掌柜作揖道:“多谢掌柜告知,我这就回去了。”
待易安走后,伞店掌柜摇摇头叹息道:“又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
叶菱撑着伞,一路来到了易安先前听书的茶楼门口。
收伞,入门。
“唉,今日我这茶可是多喝了半盏。”白胡子老头还是坐在说书的位置,打量着手里的茶杯道。
“先生,我方才遇见了一个人,这才耽搁了。”叶菱把伞倚在门边,轻身坐下道。
“是谁?”白胡子老头笑道:“居然能让我们菱儿为他耽误时间?”
叶菱浅浅笑着,道:“这个人,应该就是先生之前提过的每次听书之后都有很多问题的那个少年。”
“哦?你如何晓得是他?”老头一下子来了兴致,放下茶杯笑着问道。
“依先生所言,他并非镇上之人,每次听书之后都急着赶回去。我方才观他衣裳虽湿了大半,但肋部的衣服上只有几滴水渍,依他跑起来摆臂的幅度,应该只需要盏茶的功夫就会全湿,而时间刚过酉时,结合我来时遇到了几人正谈论着先生今日说书之事,先生这边应该刚刚讲完。一个刚刚跑起来赶路的人,出现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街上,时间又刚好是先生说书结束不久,若不是那少年,我也认栽了。”
叶菱缓缓说着,井井有条,因果显然。
白胡子老头眼中满是欣赏之色,开口说出四个字:“孺子可教。”
……
易安撑着伞便不敢像之前一样撒开脚丫子跑了,只得在保证不淋雨的前提下尽快往小池村走去。
一把伞还不到一两银子,对于镇长的女儿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但是也没有必要专门为了一个陌生人花钱吧?
易安还是不解,但越是这样不解内心就越感到不安。所以易安暗暗决定,不论如何也要找机会把伞还给叶菱。
渐渐离家近了。
易安毕竟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像是终于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一般,怕回去阿婆问起伞的来处之后不好解释,所以干脆收了伞,将其藏在了离家不远处一个不会淋到雨的地方,这才淋雨跑回家。
……
刚进门,易安便被阿婆推搡着去换了身衣服。
屋外雨还在淅沥沥下着,听着雨声,躺在床上,易安满脑子都是疑惑。
老先生说的佛与道究竟是什么?选?为什么要选?不是说这两者不冲突吗?那为何听老先生所说的意思是选佛就不能选道?
还有那个镇长的小女儿叶菱,为什么要送自己伞?还有一个月就是乡试了,听说她也参加了乡试,到时候能遇到她吗?
不多时,少年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