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夜空,星辰点点,明月高悬。
南阳城,正是宵禁时刻,内城大街两旁商铺户门紧闭,偶有巡逻兵卒经过,传来犬吠之声。
城中将军姚重府中,此时却是热闹非凡。宴会大殿丝竹声声,莺声燕语不绝于耳。府内人来人往,穿廊入房,行色匆匆。
将军府汉人老管家站于宴会大殿门口,一脸倨傲,颐指气使,指挥下人们将山珍海味,琼浆玉液送入大殿之中。偶然与大殿门口的胡人侍卫打个照面,神气之态登敛,改为低眉顺目,谄笑哈腰。
殿中主座,一个妖冶女子身着薄纱,斜倚在石宣臃肿的身躯上,曼妙身材若隐若现,如葱玉手将一枚西域葡萄轻轻凑到石宣嘴边。石宣望着厅中翩翩舞姿,张开蛤蟆般的大口,将葡萄咬入嘴中,汁水横流。一眼望去,这一幕既香艳又恶心。
石韬一改常态,独自坐于石宣左手客位,微笑着自斟自饮,左手脱腮,右手扶于案几,手指和着乐声轻轻敲击,入神的观看厅中歌舞,不知在想着什么。
姚重将军与石韬遥遥相对,酒过三巡,脸上泛着红光,看着场中歌姬窈窕身影,虎目中尽是笑意,完全没有白天校场里那种肃然的神态。
余下诸座便是“魔佛宗”的胡僧与中原叛道,分列两旁。
石韬邻座坐着的胡僧,是魔佛宗四金刚之一的摩罗金刚,身材高大,牛眼狮鼻,肌肉虬结。剩下三个胡僧是他亲传弟子,皆是样貌凶恶之辈。
此时的佛门中人,没有那么多忌讳,荤腥不忌,酒肉皆食。“魔佛宗”这些妖人更是酒色财气,样样皆沾。平日里有善男信女供奉香火,背地里蝇营狗苟,无恶不作。
酒醉之下,这些胡僧更是放浪不堪,一个个盯着细柳腰肢,淫笑不断,若不是太子与秦公在场,恐怕就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行不轨之事。
坐在姚重旁边的三个叛道却是滴酒不沾,面前案几也只有几样素菜,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看着对面胡僧放浪形骸,皆是面露鄙夷。
与姚重相邻的道人,便是“天一道人”之子,名叫张元真,三十几许年纪,身穿八卦道袍,剑眉入鬓,面如冠玉,一派仙风道骨,在这群凶徒中显得鹤立鸡群,不似邪道中人。
一曲终了,殿中舞女缓缓退下,几个汉人侍女轻移莲步,上前为诸人斟酒。其中一个胡僧尤未尽兴,看着面前侍女颇有姿色,斟酒素手柔若无骨,芊芊细腰不盈一握,淫心大动。
侍女本就因身在虎狼之窝,伺候一班凶徒而战战兢兢,经此一吓,杯酒皆洒,摔倒在地。
老管家见此情景,“哎呦!”一声惊呼,急忙跑进来将侍女扶起,一同跪下,不住磕头求饶道:“两位殿下,姚将军,下人第一次侍酒,不知礼数,惊扰诸位神仙,看在她初犯,就饶了她吧!”
原来这个侍女是这老头的侄女,本姓陈,唤作云儿。爹娘都是南阳本地人氏,只有陈云儿这么一个独女,生逢乱世,对女儿自然设计呵护备至。陈云儿长到十三岁时隐见婀娜身姿,愈发水灵可人,爹娘担心女儿因其美貌,会被胡人抓了去。就托老管家这层关系得以在将军府谋得一职,在这里谋求庇护。
幸喜姚重不好女色,老管家将将军府管理的井井有条,很受姚重倚重,在他的庇护之下,陈云儿在将军府做下人,平平安安度过了两年光阴。
老管家看侄女花容月貌,心起邪念,便想让侄女今晚侍酒,没准儿就让太子或着秦公看上,纳为妾室。自己岂不是可以凭着这层关系,攀龙附凤,子孙后代也是衣食无忧。浑没想过,石虎父子对于汉人女子从来都是喜新厌旧,玩弄够了,弃之如敝履,在他们眼里还不如牲畜。
没想到陈云儿尚未能接触石宣石韬,便让胡僧捷足先登,老管家心里将胡僧祖宗骂了个遍,脸上却是一副乞求神色,生怕因为侄女这么一个失误牵连道自己。
姚重看着陈云儿,都是老管家有意无意带在身边时见过几次,不过就是个洗衣房里的下人,今晚怎么也不可能让她侍酒。他知道老管家的为人,有那么丁点的机会,也不会放过。现在是什么局面,心下自然是一目了然。
石宣倒像是没注意到殿中发生了何事,只是与怀中美人调笑。
姚重见此情景,也不看跪着的叔侄二人,对石韬微笑道:“下人无礼,冲撞了禅师,扰了殿下雅兴,是卑职管教无方。”朝侍卫说道:“来人,将这名侍女拖出去,明日分配诸军!”侍卫领命,陈云儿已是泣不成声,老管家只能不住的磕头。
石韬微笑道:“慢着,区区小事,将军何必如此,将军设宴款待,盛情若此,本王已是过意不去。也是本王手下莽撞,相中了将军府中侍婢,若是大动干戈,岂不伤了和气。”
姚重躬身道:“殿下言重了,区区一个下人怎会影响到卑职与殿下的关系。既然如此,依殿下看,这侍女该当如何处置?”
石韬笑道:“不如这样,本王看这女子也有些姿色,恰好本王手下这位禅师相中了她,不如姚将军做个顺水人情,本王便赐予这位禅师,与之参修禅法,如何?”
姚重未及说话,忽然一阵沙哑难听的笑声,只听石宣喘着气道:“王弟啊,王弟。虽说这是个汉人女子,她也是姚重将军府上的人,你这所谓的禅师什么身份?也配向姚将军要人?哎,张真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不知……”
张元真接口道:“不知所谓。”
“对对,就是‘不知所谓’!”石宣重重的说完这四个字,又是一阵大笑。张元真三道早就看这几个胡僧不顺眼,加上石宣与石韬明里暗里一直就是敌对关系,也跟着一起嘲笑这主仆五人。
石韬铁青着脸,他这位王兄分明是指桑骂槐,暗指自己庶出身份,虽然有石虎宠信,也不配与他争夺世子之位。
胡僧本来听到石韬说把陈云儿赐予他,正心花怒放,还想着回去怎么调教眼前这般尤物。突然太子又横插一手,见煮熟的鸭子飞了,直气的怒火中烧,哇哇大叫。这胡僧平日里仗着佛家身份,横行霸道侵占良家女子惯了,现在又跟着秦公,还没准是未来的太子殿下,更是气焰嚣张,当下也不管不顾,跳将出来,就要上前抢了陈云儿再说。
张元真反应最快,喊了声“放肆!”脚不移,身不动,突然就出现在陈云儿与老管家身前,负手而立,气定神闲。
那胡僧跳在半空,眼见自己就要抓住陈云儿,张元真凭空出现。胡僧恶念陡生,想着一抓抓死了这个妖道,再抢人逃走。
这一抓抓在了张元真身前两尺,突然无法寸进,见张元真面带微笑,看也不看自己。突然就慌了神,正想抽身后退,发觉那只抓向张元真的手,不止进不得更是退不得,慌乱中又瞥到张元真原来在的座席旁还有一个与眼前这个一模一样的道人,这一下可是惊的魂飞天外,不住哀嚎。
原来张元真适才用了自创神功“影流功”,能够极速移形,并在原处留下与自身一模一样的幻影,并不会像残影一样消失不见,似假还真,更有无穷妙用。
另外两名叛道只道张元真虚有其表,没想到甫一出手便显露从未见过的神功妙法,不由对其刮目相看。
姚重见双方动上了手,羌族受石虎欺压日久,自然是乐得坐山观虎斗,当下袖手旁观,静观其变。
石韬向摩罗金刚使了个眼色,摩罗金刚点点头,口宣一声佛号,道:“张真人好本事,贫僧也来讨教一二。”
张元真看向石宣,见他那张丑脸眉开眼笑,更无顾虑,冷笑道:“贫道素闻‘魔佛宗’自称中原第一大教,宗主大梵天更是法力无边,门下弟子没一个庸手。机会难得,就让贫道称一称大师的斤两,看看贵宗宗主是否言过其实!”说罢,收回真气,被制胡僧正满头大汗的奋力挣扎,不想手上压力消失,倒撞飞出,压碎案几,半天没爬起来。
摩罗金刚冷哼一声,明白这是对方激将之法,但是宗主之强,自己深有体会,容不得任何人辱及宗主。当下决心一招制敌,杀杀他的威风。
摩罗金刚稳步踏出,一边走一边轻颂梵经,双手结印,真气流转,周身金光隐隐,袈裟鼓荡不息。
及到张元真五步开外,梵音已是声若雷鸣,无形声浪气劲向张元真袭去。旁边观战之人未被声浪波及,亦觉胸闷烦恶,真气稍弱者情不自禁捂住耳朵。
摩罗金刚皮肤变作鎏金颜色,双目圆睁,作愤怒金刚相,气势逼人,仿佛护法金刚降世。
摩罗金刚喝道:“‘诛魔破’威力绝大,足可开山裂石,张真人可敢接我这招!”此招全靠发招前凝聚大量真气,务求一击必杀,但方向单一,极易闪躲。摩罗金刚假作好意提醒,不过是激将之法。
张元真心知肚明,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尽管放马过来,须知天外有天,莫要小瞧了中土道法!”说罢袖袍一甩,右手食指在左手掌飞快地画一道咒符,远处的幻影却是画在了右掌。
摩罗金刚聚气已毕,大喝一声,钵大的双拳隔空击出,‘诛魔破’磅礴气劲如惊雷裂空,一道金光笔直击向张元真。
张元真好整以暇,左手符字红光闪烁,抓向‘诛魔破’,金光如坠漩涡,被张元真瞬间吸的干干净净。
摩罗金刚见此情景,只当是道家禁锢道法一类的法术,心里冷笑一声,“诛魔破”岂会这般容易破解。
只见“诛魔破”并没有如预料般突破禁制,大殿当中的张元真忽然如井中月影,波纹荡漾消失不见。
跪在旁边的陈云儿和老管家哪见过如此情景,直吓得呆了。
正当诸人以为张元真被摩罗金刚打的灰飞烟灭时,一声长笑,张元真突然出现在摩罗金刚面前,哈哈笑道:“大和尚,还给你!”右掌符光刺眼,猛然击在摩罗金刚胸前。
摩罗金刚被突然出现的张元真吓了一跳,急忙运起护身真气,但为时已晚,胸前金光四散,真气凝聚,正是“诛魔破”!暗叫,我命休矣!
摩罗金刚身形微晃,一口鲜血喷出。愕然之间,见张元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硬吃一招,本以为必死无疑,细细回想,刚才那招“诛魔破”其实并无多大威力,只是自己见到金光,先入为主。
摩罗金刚收回真气,合十向张元真黯然道:“张真人道法精深,贫僧难望项背。”
张元真哈哈笑道:“禅师不必如此,贫道只是耍了个小手段,若要真刀真枪与禅师对敌,不知胜负几何。”原来“影流功”不但可以幻化假身,真身与假身更可以互相交换,充当替身。
石宣抚掌笑道:“好一场道佛对决,既然张真人已然胜出,那这名侍女如何处置,还是由本王说了算。张真人,你便收下这名女子,代我好好调教调教,哈哈……”张元真躬身谢过,石宣又看着姚重道:“天色不早,将军军务繁忙,本王也有些乏了,明日再与将军欢饮一番!”
石韬脸色极不好看,对姚重道:“姚将军,本王尚有些事要处理,恕不奉陪!”说罢与众胡僧回身便走。
姚重命令手下恭送两位殿下,自己则拦住张元真道:“今夜道长一展神威,让姚某大开眼界。实不相瞒,姚某膝下养有一子,速来仰慕中原仙家道法,怎奈一直未有仙缘,姚某冒昧想请道长看看犬子是否具有仙骨,道长意下如何?”
张元真负手言道:“承蒙将军厚爱,如将军所说修仙问道确实讲求仙缘,待贫道见过公子后再谈不迟。”
姚重见张元真言辞间并未十分重视,还以为他恃才傲物,背后有太子这个靠山,瞧不上别人,不免心中有气。但表面还是和和气气,笑着说道:“那就有劳道长了,对了,待会儿姚某便会派人把那姑娘给道长送去,道长若有其他吩咐只要知会下人便可。”
张元真听他话里有话,自然是把他与那参修欢喜禅的胡僧相提并论了,当下不置可否,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