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阳光普照,襄阳城外护城河上波光粼粼,城门吊桥人头攒动,驻防士兵严查过往难民商贩。
忽然城内一阵喧嚣,城门守卫呵斥鞭打百姓让出一条通道,一队轻骑驰来,其后步卒押着百余名囚犯往城外而去。
数月之前,北方形式忽然紧张,自称“大赵天王”淫逸暴虐的赵国君主石虎一时兴起,征发治下诸州十六万人修长安未央宫,二十六万人修洛阳宫。
时隔不久,又抢夺民女三万余人,配东宫及公侯,百姓怨声载道,不少流民南下,石虎暴行传于南晋诸郡,人心惶惶。
数日之前,襄阳北面,赵国治下南阳郡又发生变故。
南阳宛城地处前线,与襄阳城相隔不过二百余里,驻扎完成附近的赵国军队忽然往前推进百里,逼近襄阳。
南晋军队获得消息后,派出探马探听虚实。
原来当今赵国太子石宣与其弟秦公石韬率众移驾南阳,石宣与石韬名为兄弟,实为仇敌,皆因石韬得石虎宠爱,石宣太子之位不稳。二人明争暗斗许久,此次一同前往南阳恐怕也是为了笼络军队的势力。
石虎残暴,其子更是荒淫不仁,百姓在他们父子治理下苦不堪言。太子石宣有一特殊癖好,喜欢以百姓、官员或跪或立当作墙围,四面各百里,放入凶禽猛兽,让手下百余劲骑在围场里驰骋骑射,石宣则与爱妃驾乘撵车观赏,因为围猎而死的士卒百姓数不胜数。
这次南阳之行,石宣竟要在这前线重地架设围场,摆明视南晋军队如无物。
探明敌情后,襄阳军队征调军马,毕竟连年征战,训练士兵殊为不易,短时间内兵源不足。牢狱中的囚犯,杀人放火的,偷鸡摸狗的,不管老幼,都被拉出来上前线。
这时囚犯队伍已经出城,一众囚犯双手双脚戴着镣铐,丁零当啷,拖拖拉拉,被官兵推搡鞭打,时不时发出惨痛哀嚎。
人群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不小心被路上岩石绊了一跤,摔倒在地,旁边的士卒看见,骂骂咧咧,上前就是一顿鞭打。
少年抱头翻滚,尘土飞扬,张着嘴发出喑哑的哀嚎之声。
忽然两个颇为高大瘦削的身影一前一后冲向官兵,一个肩宽腰窄,额宽饱满,鼻正梁直,双目灵动,左上臂一个“九”字疤痕,扑到挨打少年身上挡住鞭影;另一个膀厚腰圆,方面阔耳,浓眉大眼,大喊着朝官兵横撞过去,闷哼一声,双双跌倒在地。两个冲过来的少年行动不便,官兵首先爬起,大怒之下,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鞭雨。
起先跌倒被打的少年便是前文提到的哑巴少年之一,冲过来的两个少年正是秦九与秦宝。昨晚趁着夜市去偷包子,哑巴被包子铺老板逮住,恰巧巡逻官兵经过,二人前去救时也不幸被抓,都被关入大牢,其余几个都在混乱中逃了。
清晨睡眼朦胧时,被赶出大牢,一同发配前线。
秦九秦宝挣扎起身,一齐扑向官兵,三人滚作一团,扭打起来。
骚乱一起,队伍被迫停下,附近士兵看到此景没有上前,看着互相厮打的官兵和两名少年,反而大声起哄。
“刘大你平常不是挺威风的嘛!怎么这么不济事,连这两个干瘦小子都收拾不了啦?”
“刘大莫不是昨晚在‘醉云楼’小翠的床上闪了腰,不信你瞧他这么一会功夫就摔了两跤,等会儿腰可别断了,小翠可不给你伺候!”
众官兵听完此言,更是哄然大笑。地上的刘大被秦九和秦宝压着,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挣脱不了,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蹄声忽起,前面带队的骑兵策马赶来,呼喝连声,众兵卒不再看热闹,上前把扭打的三人拉开。
骑马兵士朝着刘大大声喝道:“他妈的!刘大,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军情紧急,耽误了行程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又转向一众囚犯大声道:“你们这群没出息的孬种,上战场都便宜了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跟上,想死的老子现在就砍了他!”说罢,回转马身,跑到队伍前方。
众人整好队伍,重新上路。秦宝三人跟着队伍并排前行,哑巴向二人咿咿啊啊打着手势,似在向二人道谢。
秦宝看了看哑巴,衣服未被鞭子抽烂,肌肤也只是多了几道红印,未有血渍。自己与弟弟秦九也还是那些旧伤淤血。想来哥几个是平日里挨打惯了,躲闪功夫还是有的,当下低声笑道:“狗官两脚虚浮站都站不稳,活动这么几下就气喘吁吁,平日里吃香喝辣,挥个鞭子像是窑子里的姐儿们给爷们儿呵痒,肯定是沉迷酒色,命不久矣!哈哈!”说完装出一副医馆大夫的模样,摇头晃脑,偏偏是满脸油污,衣衫褴褛,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秦九与哑巴几乎笑弯了腰,见那刘大望着他们怒目而视,只得强忍着免得对方发作,又是一场麻烦。
其余囚犯们都是一副哭丧脸,仿佛将要上了刑场,偏偏这三个少年与众不同,一路嘻嘻哈哈,像是丝毫不知将要大难临头的模样。
秦宝与秦九天性乐观善良,从小跟着秦父四处行医,救死扶伤,见惯了悲欢离合。后来双亲离世,弟兄俩活到今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在他们看来人有旦夕祸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眼前虽然不知前途几何,但二人是毫不在乎。哑巴更不用多说,这几个孩子跟着秦家兄弟是喜乐常在,甘苦与共,秦家兄弟无论何事从来没有放弃他们,哑巴是发自内心的对他们信任,他们乐跟着乐,他们哭就跟着哭。
刘大看着这几个小鬼时而偷眼瞧一下自己,嘿嘿偷笑浑不在乎的模样,恨得牙根直痒,偏又慑于军令,奈何他们不得。揉了揉淤青的下巴,想到刚才在众人面前的丢人场景,更是气的肝火直冒。心里暗想:老子跟你们没完,笑吧,笑吧!早晚有一天落到爷爷手里,让你们知道‘死’字怎么写!突然想到自己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不由更为恼火。
时近黄昏,骄阳虽已西斜,却依旧是炎风阵阵。平原上尘土飞扬,战鼓咚咚,喊杀震天。
旌旗猎猎,烈阳普照下,两方人马高举“赵”字大旗,互相攻伐,操持演练。
高台之上,披甲将军手扶腰悬宝剑,虎视下方校场,看着下方儿郎挥汗如雨。将军身后却传来呢喃轻笑之声,与这战场厮杀之地格格不入。
只见将军身后不远华盖之下,坐着一个身形臃肿,脸如铜盆,挂着淫猥笑容的锦衣王公左拥右抱,倚红偎翠,与两名妖艳女子纵情调笑,身后站着三名青衣道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对身旁之事充耳不闻;他旁边不远另坐一名身形高达的紫衣青年王公,高鼻深目,眼神阴鸷,时不时斜眼看一眼,面带轻蔑,身后则站着四个卷发胡僧,低首垂眉,双手合十,默立一旁。
此处校场便是赵国南阳郡军大营,披甲将军便是统兵将领姚重,镇守南阳多年,其父姚弋仲为西羌大都督,深受天王石虎倚重。
那肥胖王公便是赵国太子石宣,一脸阴鸷的便是秦公石韬,二人生得粗犷凶恶,穿着汉人华服,丝毫没有华贵之气,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当今天下,北方有三大宗派势力,分别是赵国国教“圣火宗”、信徒最多的“魔佛宗”与神秘莫测的“至尊宫”。
胡僧所属是中原邪道“二宗”之一的“魔佛宗”,乃是胡佛传教依附赵国后所创。石虎信佛,治下大小佛寺不计其数。“魔佛宗”宗主大梵天修为通天彻地,门下信徒广众,隐然成为中原第一大教。
石韬为博得石虎宠信,自然是竭力拉拢“魔佛宗”,近年来进献给宗主大梵天不少珍宝,更拜其为师,搜罗许多美女一同参修“欢喜禅”,讨得大梵天欢心,传予石韬不少秘法。
石宣属下道人,乃是中原叛道,当年赵国国教“圣火宗”为铲除异教,扫灭中原道门。许多道门散修见石勒建立“君子营”任用中原文人为其治国,为免多年修行毁于一旦,转而投靠石勒,弃汉人百姓于不顾,甘心侍奉异族。
这些叛道散修助纣为虐,为修得仙身已是不择手段,实已堕入魔道。
但是前几年一个叛道散修修为忽然突飞猛进,自称“天一道人”。更是颇有手段,将一干叛道全都纳于自己麾下,不可一世。众叛道沆瀣一气,其中不乏修为惊世之辈,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修真势力。
“圣火宗”现只听命于天王石虎一人,太子石宣为对抗石韬,不得不拉拢“天一真人”为其所用,这次随行而来的便有真人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