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许久不见白毅,虽然那些流言皆为虚妄,我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可到底还是怕他误会了。
我对他的感觉很特别,以前从从没有见过如此吸引我的男子。明明孤僻冷淡得像是谁也不放在心上,可我却总觉得他是柔软的、悲悯的。
他会怜惜杨梅被浪费,会亲自送我回寝宫,会在夕阳下温柔地笑,也会畅谈自己在稷宫的学习生涯......这样的男人怎能不让我心动?只是,现在的我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也许我现在对他很有好感,以后却不再喜欢。也许我现在可以和他在一起,以后却不再相守。也许我会嫁给皇帝,也许会嫁给他,也有可能会嫁给别人。
原本我以为白鹿颜召我来天启,只是做人质,威胁前线为他守护大胤的父亲以命相博。毕竟我是楚卫王室唯一的血脉,若是我死了,父亲的香火就断了。
可皇帝到底比我更聪明,眼界更高。他要我来天启,是和亲。故意和我亲近,让外人误会,臆测纷纷,这些都是他的帝王心术。如此一来,便没有男子会追求我,毕竟不会有人傻到敢跟皇帝抢女人。
而他只需要等父亲替他打胜仗回来后,便娶我做后妃。事情若成,楚卫别说和皇帝政治联姻之后必须忠诚,就算日后想要反叛都没了退路。白鹿颜打定了主意,要我做他的囚徒,一辈子困在太清宫里。
如果我想改变命运,求白毅带我走,他会答应吗?我是个很懦弱、很胆小的人,我不敢赌。我能看得清局势,却什么也做不了。心中不服又如何?这世道人心,向来险恶。
我没有去找白毅,不仅是不敢赌,更不想将他牵扯进政治漩涡来。就算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也应该尝试自己破局。有些事,即使结局注定,但只要努力过,便无憾了。
天启皇宫的图书馆很大,我攀上梯子细细寻找了许久。大胤本朝的记载,史官历来讳莫如深,统统束之高阁,我想找书要费好大一番力气。
“风炎皇帝的实录可真够厚的,跟蔷薇皇帝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我暗自吐槽,白鹿颜做梦都想恢复风炎王朝的荣光,我总要从他能听进去的前辈经验里面找突破口。
我的想法很单纯,要是我能从史书中找到良策,帮白鹿颜削藩,他自然会放过我,顾不上政治联姻。皇帝只要一心想着保存江山,想着能和白清羽一起位列宗祠,享万世香火。我自然乐得轻松,婚姻也不会受制于人。
很天真单纯的想法,甚至异想天开。可就算不切实际的梦,我也希望它能做下去。
喵~
我没想到芝麻会在这个时候窜出来,扶住梯子的手不受控制,身子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跌倒。情急时刻,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救那本砖头一样又厚又沉的大书。将它高高举过头顶,闭紧眼睛,等待手肘磕在地面的疼痛。
预想中的痛楚没有袭来,却意外跌进了一个很温暖的怀抱,听上方的少年笑得开怀:“好久不见啊,瞬公主。”
我睁开眼睛,瞳孔倒映着少年的笑脸,却震惊到舌桥不下:“路仲凯!”
他瞄了一眼我举过头顶的大书,笑。轻轻将我放下来:“怎么说也算故交,瞬公主就是这么招待老朋友的吗?”
我脑子一蒙,忽然察觉到手里的重量,抬起书就砸:“你这竖子,死在南淮才好!来天启干嘛!”我边砸边哭,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全都发泄到了他身上。
厚重的书砸下去,不亚于砖头。他身上衣衫单薄,已经出了几块乌青。我砸得兴起,丝毫未曾注意,就像个疯子。路仲凯惹不起我,只有连连躲避,叫苦不迭。
“够了!”他生气了,抓住我的手腕,盯着我看。忽而视线上移到了《风炎皇帝实录》,转瞬又向下看到了莲藕一般白皙的手臂上,那个小小的红点。
看着他兴味盎然的笑容,我的脸“腾”得一下烧起来。这家伙,比猴还精!
“害羞了?没必要!”路仲凯笑的真是欠揍,“你在梯子上拿书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看来我没猜错,后宫的传言是造谣。皇帝要你嫁给他,对不对?”
“路仲凯,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太过精明,会面目可憎。”我推开他,很不高兴:“我的事不用你管。”
路仲凯却也不恼,不疾不徐地跟我分析皇帝的用意:“白鹿颜为了不让子嗣落入离侯手中,根本不亲近后宫。你如果嫁过来就是守活寡,用心狠毒啊。”说着又瞟了一眼我手中的砖头书,讥笑:“啧啧,白清羽这辈子忙着打仗也没孩子,他倒跟自己崇拜的先祖有了那么一点相似之处。”
“你不是去南淮了吗?”我整理好宫装,一边细细观摩书架想找到猫咪,一边问出了最好奇的问题,“谁让你来天启的?”
“先出个问题考考你吧。”路仲凯总喜欢兜圈子,然后把我气到发抖,“有只老虎,脖子上挂了一个铃铛,请问要怎么把铃铛拿下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问题太过简单,他想告诉我的绝不是这个。我低下头来细细思索,“你是说?是父亲让你来天启找我的!”
这个消息推测出来连我都难以置信:因为当初是父亲亲手把他贬到南淮去的!
路家也是宗祠世族,祖上更是和楚卫王室的祖先一起打过江山。路仲凯自小就是路家最出彩聪明的一个,年纪轻轻就征拜了羽林郎。
却不想,比起武才,此人治国文采更胜。只不过是负责管理了军粮储备的问题,却教他看出发放过程中的弊端。回去之后,连夜赶出了有关吏治整顿的良策,让国主大为惊叹欣赏,顷刻间名满楚卫,风头一时无两。
可惜,这人什么都好,只一点——自傲贪权。从羽林郎到地方太守,从太守到大司农,从大司农再到如今的御史大夫。路仲凯一路平步青云,却是步步钻营、排除异己、专权跋扈。
国主当然不会容忍他这样的性格,直接把他流放去了南淮。但偏偏,父亲又欣赏他的才华,暗地里安排了德行端方的老师教导其圣贤之道。可两年过去,他不仅丝毫没改,反而更加轻浮油滑。父亲听说他在南淮聚了一堆朋友,结成党派,气到拍案发抖。
至于我和他,算得上熟稔,却谈不上喜欢。他讨厌我爱哭软弱的性子,却尊重我王太女的身份。我因为他曾把父亲气病对其一点好感也没有,却很钦佩他举世无双的宰相之才。
如今的我只思索一件事:父亲为什么不召他回楚卫,而是来天启找我呢?
“在下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也是跟楚国公发过誓的。”路仲凯看出我的疑虑,“路家上下一世忠心楚卫,青衣江水为证!”
“你是来保护我的?父亲为何要这样做?”信息量太大,我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父亲出事了?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他怎么了!”
我急得快哭出来,路仲凯用力按下了我的肩膀,叹气:“别慌,楚国公没事。皇宫中的计谋,向来吃人不吐骨头,国主是怕你疲于应对,写信叫我过来帮衬。”
“不过。”路仲凯突然停顿了下,神色是我从没见过的严肃,“如果国主真的不幸罹难,在下就算拼却性命,也一定会保护您返回楚卫国继位!”
这些话带给我无比沉重的压力。白鹿颜设给我困局尚未破解,路仲凯又带来了前线局势不容乐观的消息。我突然感到很迷茫,就像溺水的人不断挣扎却又无法呼救一样窒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谁又能真心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