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好几天。
洛星辰艰难地迈着步子,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响着,在无限的寂静中奏出一支节奏紊乱的曲子。
身上的艳丽衣裙华而无实,冷气透过丝绸贴在肌肤上,让她忍不住颤栗。碎雪落在身上,连她不停颤抖的睫毛也沾满了白色。
天地浩荡,雪原上的树都挂满了银装,只剩下一截截干秃秃的树干在固执地用黑色装点着世界。
洛星辰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远,手臂上的伤口在这寒冷中早就疼得没有了知觉,一直没有吃东西让空空的胃隐隐抽动。她弯下身子抓起一把白雪塞进了嘴里,牙齿刺痛,嘴里的温度也难以让雪快速融化。
慢慢地咽下一股股雪水,洛星辰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感觉天地在将她拥在怀里,这个怀抱里藏着死亡。
黑暗如约而来。
洛星辰醒来的时候,阵阵暖意包围着她,胃里却还在抽痛,大概是疼醒的。
她直勾勾地盯着木制的天花板躺了一会儿,渐渐习惯了疼痛,于是便撑起身子来观察这间屋子。
房子不大,床已经占了一角。床边床尾各堆了一个炉子,火炭已经烧得发白,就快要燃尽了。
环顾四周,家具俱全但都做工粗糙,一面墙上立着高高的柜子,全都是一小格一小格的抽屉,用红纸条贴着各种药材名。
一窗一门,窗也只是一片木板,用木条撑起下沿来通风。阵阵寒气还在窗外传来,屋子的主人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样的情况,将窗口开得很高,根本没有观赏窗外风景的打算。
洛星辰掀开打着补丁的被子准备下床,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薄薄的棉布还带着被窝里的温暖,手臂上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打结的手法很漂亮,至少她自己没有这么好的手法。
穿上床边的棉布鞋,星辰拉开了门,入眼便是一个男子躺在长凳上,身上盖着白色的细狐毛裘衣。
男子似乎睡得很熟,呼吸绵长而均匀,鼻子直挺,红润的薄唇轻闭着,剑眉下双眼突然就睁开了,黑白分明的长眼准确地捕捉到了洛星辰的身影。
“醒了。”男子轻启唇道。
洛星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嗯。”
男子起了身,顺手将裘衣披在身上,“药就快好了。饿了吧?我先给你盛碗粥吧。你先随便坐着,待会儿小南回来了让她再给你看看伤口有没有感染。”
男子一瞥洛星辰单薄的棉衣,毫不犹豫地摘下裘衣围在了她肩上,还细心地帮她系上了带子。
“谢谢。”
男子轻笑着,“好不容易救活的,要是冻坏了小南该跟我急了。”说完他转身就进了另一间房,刚打开房门,药香便扑鼻而来。
洛星辰略一犹豫,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坐下了。
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呢?洛星辰想,如果她死在了雪天里,应该也是挺好的。
男子端着一碗粥出来,不忘带上房门。“粥是暖的,不烫,你的手可以吗?”
洛星辰伤的是右手臂,“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她说:“没关系的。”
小勺小勺地舀着粗粮粥送进嘴里,暖意让胃里的抽痛慢慢减缓,洛星辰不知怎地眼底有点酸。
男子在长凳上坐着,好似也没什么好干的,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看你之前穿的衣服,不像是普通百姓可以用得起的丝绸。”
洛星辰低下了眼睛,没有说话。
“我们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如果有什么不能说的,就不要说了,说谎的话,我们大概都是能识破的。”男子惬意地将双腿交叉搭在长凳上,背倚着柜子。“手臂的伤还疼吗?”
“不疼了。”
才怪。
她早已习惯了,疼痛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好处。
“那是箭伤吧,还是带血槽的那种箭,当时伤口根本就没怎么处理,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把箭拔出来的。”
等了一会儿,见洛星辰没有说话,男子点了点头,“嗯,你可真是不一般,那得多疼啊,要是我姐姐,非得哭闹大半天。不过小南倒是应该能忍一忍,这大抵还是因人而异的。哎,对了,你冷吗?”
“不冷的。”
“噢,那就好,如果还冷就说一声,小南的房间里大概还有裘衣的。这虽是南国最北的地方,我们终究还是觉得一般。”
洛星辰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意思,试探地问着:“你们不是南国人?”
“嗯,不是呢。”男子歪着头笑了笑,“北国来的,可比这冷得多了。南疆倒还好,开春也早,冬天晃一下就过了。要是北境,下雪都下半年呢,整年都见不到什么花草。”
洛星辰已经把碗里的粥喝完了,男子又问还要不要添一碗,洛星辰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男子双腿一转着了地,脚步轻快地拿起碗就去厨房。
洛星辰摸着裘衣上细密的狐毛,略加沉思。
裘衣可不是一般百姓用得起的,这些人从北国来,听那些话应该是各处游历的,那也得不少花费,是北国的高官贵族吗?可是那被子还打着补丁……
男子很快又转了出来,似乎刚才聊了一会儿天已经让他很高兴了,他的语气都与一开始的略带警惕不一样,“药就好了,等你喝完这碗粥我就给你盛药,不是我说,小南熬的药一般都难以下咽,你可得有心理准备。”
男子真的话很多,不知是本性使然还是因为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
知道洛星辰是不太爱应声的人,男子自顾自地就说了起来。
“要说来,我还是更喜欢南国的吃食,偏甜的更多,特别是各种晶莹剔透的糕点,真的又好看又好吃。有一次我们到了最南的地方,那里一片汪洋大海,椰子糕真的浓香扑鼻,口感甜腻又清爽。不过说到糕点,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我姐姐做的红豆糕,她亲手下厨的机会可不多,做的最好的就是红豆糕了,而且每一次都先送我吃呢!不过她对红色真的有一种莫名的喜欢,其实我也大概知道为什么啦,毕竟之前她还拜托我帮一个男人的忙,哼,还当我看不出来呢!”
“你姐姐,已经嫁人了吗?”洛星辰也并不是不爱说话的人。
“嗯?还没呢。她喜欢的人,怎么说呢,感情这方面有点木纳,是那种工作优先的人吧。而我姐姐,有点被宠坏了,其实人还是很好的,不过大概身边的很多人不太喜欢她吧。如果那人能让姐姐收点性子,也是挺好的。”
见洛星辰喝完了粥,男子就要去厨房盛药,门“哐当”一声就被踢开了,冷风迎面而来,两个女子搀扶着一个胸前染满鲜血的男人随着冷风进了门。
男子顾不上给洛星辰盛药,急切地喊了一声“冬阳哥!”便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接过伤者。
伤者胸前插着一支长箭,洛星辰认得,那箭的模样和标识,就是追杀她的人用的武器。
冬阳的伤口很快就处理好了,在那过程中,洛星辰知道了男子口中一直念叨的叫做小南的女大夫,就是进门时搀扶着伤者的其中一个女子。
林小南拔箭的手法很熟练,丝毫不因为箭上带有血槽而感到棘手,下手十分果断而又细致。
洛星辰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三人忙碌,想着之前自己晕厥过去时他们是不是也是这样心急地在抢救着。会有人因为她的生命而在努力着,洛星辰觉得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待好不容易将凌乱都清理完了,男子拿毛巾擦了擦沾染了血迹的手,还不忘去厨房给洛星辰盛药。
两个女子都叫他阿宇,洛星辰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男子略显疲惫的声音里还带着温柔,“意料之外的状况,必须得先处理了,药还是温热的,将就着喝吧。”
洛星辰点点头表示理解,伸手接过碗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林小南看到了都有些讶异,“不觉得苦吗?我开的药方一般人都受不了,虽然我每次都刻意用不那么苦的药材了。”
“苦口良药。”洛星辰笑了笑,她的味觉早被折磨得非人一般了。
另一个女子,洛星辰听到林小南喊她姐,男子喊清歌姐。她从刚才就一脸担心地坐在床边,眼神忧切地看着受伤了的冬阳,视线一刻不离。
她慢慢地说着,“阿宇,你说得对,南国已经病入膏肓了。”
“你别担心,冬阳不会有事的,这不还有小南在嘛。”
“这次救回来了,谁知道下次会怎样?”林小南不予赞同。
男子看了洛星辰一眼,不再说话。两个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都开始沉默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
洛星辰知道这是自己的缘故,萍水相逢,终究还是有些事,讲不得。
就像她自己,是绝对不会告诉这些人,她姓洛。而同样的,洛星辰怀疑他们也有着特殊的身份,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人绝对不只是来游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