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星星和天上的土壤一样多。落花生把所有的空格都填满了数字,感觉自己在参加一种古老的祭祀活动。
然后呢?祭祀完了吗?
他使用三角形中位线攀登上高空,看到了数独阵的全貌。像西汉王侯墓穴的一号陵。
真是可怕。落花生用脑子想:难不成自己刚才瞎填的数字全是对的?不然为什么报复还没来?是不是因为年代久远,报复的机关失效了?妙啊!
他刚得意了一小会,就愈加慌起来。
小说的惯用情节就是出其不意。会不会在自己没有防备的时候,陷阱突然触发了?
落花生严阵以待,时刻准备着可能出现的危机。他不断构想,会是什么样的危机呢?
是天塌地陷,像王侯将相的墓穴一样的翻板机关?还是无数利箭飞过,划得跟个猫似的机关?
落花生不想再造排比句了。他终于从憨憨之中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是不是飞起来了?
哎?
只要飞的够高,是不是就能飞出去了?
他左手一个边,右手一个中位线,不断搭梯子,一层层“爬”到了百年古木的树冠上。
这好像是榕树。叶子上攒了半个月的沙尘被几个小时的大雨冲得干干净净,就像一篇存稿被删除键全部击毙,不留一点儿痕迹。
落花生在树的枝丫上歇了歇,想试试能不能出去了。他纵身一跳,灵活地避开各种树的遮挡,眼看就要迈过数独的最外层。
在这一千公斤的重物悬挂在一根头发丝上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容易出事了。
落花生的左右心室都忘了跳,然后互相推搡着让对方先跳。因为它们忘了刚才跳到哪了。
当他被摔晕的时候,落花生都没明白过来自己真的出来了。从那个八十一格的怪玩意中间逃出来了。
原来古代先哲的陷阱也不是完美的啊!这不是只要飞到高处就能跳出来了?
可能古代人不会飞吧。
落花生得意扬扬地起身,洋洋自得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发现拍不掉,又冲到开阔处让雨水冲洗。
等等,开阔处?
他错愕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正处于数独的边界,一只脚已经迈进去了。
太坑了!
他想要收回自己的脚,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了了。隔着数独格,他似乎被切断了传入和传出神经,无法把神经冲动传递给自己的脚。
毁了。
自己有一只脚不能动了,怎么蹬上中位线梯子?如果不登上去,怎么跳出来?
生存死局?
他托腮思考了一会,突然惊觉自己的脚上还通不通血,如果缺血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快废了?
而且现在他也感觉不到那只脚上的任何感觉,万一已经死了呢?
刚才自己为什么整个人都进去了也没事?
应该是因为数独内外是两个不相互联通的整体吧?也就是说,这个分界线是个挡板?虽然摸上去没有感受,但会阻挡人的神经?
如果这么说,是不是整个人进去就好了!落花生得出这个结论,欣喜若狂得意洋洋,连忙把另一只脚跨进了数独。反正自己能从顶上出去,怕他干什么?
再次使用中位线,落花生终于稳稳地跳到了数独阵之外。他先后退两步,然后指着那些个黑不拉几的格子破口大骂。他骂景德有多狠,现在就有多狠。毕生所学,倾心打造的恶语一泻千里。
在停雨之时,幽林里出现了这样一副景象:一个身穿黑衣的落汤鸡指着空地骂,指的时候还不敢伸出自己的手指,怕手指不小心进入了数独区域,弄不出来。
等他终于骂够了,消了气,才想起来要回国报告情况。可是自己没有杀死张冲程,怎么交代呢?
那也得交代啊。不然还能在这种深山老林里逃亡一辈子吗?
落花生觉得那不可以。他最后看了眼丢番图的墓,转身离开了。
这片地又陷入了绝对零度一般的寂静。这可能会持续数十年数百年,直到下一个传奇故事的到来。
也可能没有下一个故事了。地质变迁总是在绝大部分时间里沉默,并在几个瞬间巨变。比如山体滑坡、地震和人为改造。
谁也不知道这几个瞬间什么时候到来,这片山地就是在和命运对赌,赌注是一切。
和命运对赌的东西多了,谁不是呢?
落花生在林间狂奔,既然决定要回去了,那就快一点回去吧。这样还能为国多做些贡献。
不久就出了森林,一条人工道路横在眼前,就像前苏联在五年计划时修建的水电站,它横着劈开空间,将东西分为天上的和地下的。
可惜落花生不能走上这条路。因为它的方向和跃金国都的方向刚好垂直。沿着这条路走,只会越走越远。除非走到垂足点,然后垂直着走。然而他又没有指南针,哪能知道何处是垂足。
而且三角形任意一边小于另外两边之和,这么麻烦还不如直接朝着大概方向走。来之前落花生就做了记号,虽然雨水把所有的记号都冲淡了,但他还是能看出来一些。
草地里露出了一抹鱼眼白。东方红,太阳升。凶险的刺杀之夜结束了。落花生借着在近似的均匀介质中直线传播的微光,辨识出国都的方向,然后发现自己走反了。
重新赶路。
落花生饿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在和军令状赛跑而是和死神赛跑。他要在饿死之前跑到有人的地方。
一天后。跃金国都。
落花生匍匐在大型平整的灰色石块上面,恭敬地抬头看着威严的国王。他才不在乎这一点尊严,如果跪着可以赚钱的话,他能双膝跪地亿整天。
可惜如不得。
所幸国王没有发威,这位统治了跃金十余年的专制君主生死看淡,根本不在乎胜负输赢。他大道无形,大隐于朝,整天瞎治理国家,也不管利益问题。
也有很多人认为当朝皇帝只是装作憨的样子,并不是真傻。不然他怎么当的上皇帝呢?
哦,他们皇位是世袭的。当我没说。
落花生抬头抬得颈椎噼啪响,空骨传响哀转久绝。终于皇帝发话了:
“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失败,彻彻底底的失败。”
“知道为什么失败吗?真让我替你感到悲哀!不打针不吃药……”
“这次失误主要是我没有果断下手,导致对方援军赶到。我下次一定注意,下次一定……”落花生感觉皇帝似乎没有发怒,心中窃喜,自己貌似能逃过一劫了。
“你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开赴朝晖边境,打下釜金、山阴二城,我就赦免你。现在局势不明朗,打仗还需谨慎啊……你知道吗?青方的援军虽然少,但胜在他们会找时机,打了几局小胜仗。结果现在全朝晖国的士气高涨,我们的突袭战不好打了……”
皇帝很少说这么多话,这次大谈国事让满朝文武觉得很迷茫。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落花生就喜极而泣:“好的!我要打十个!”说罢,他就跑出了皇宫,就像发现了皇冠测量方法的阿基米德。
以前的阿基米德不知道,有一种方法叫置换反应。现在的落花生也不知道,前线是个怎么样的悲惨状况。
作者也没想好,前线到底打成啥样了。直到边境哨卡像是电脑卡顿一样突然出现在落花生眼前,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跑这么快。
“我这么厉害,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两个没精打采的卫兵站在哨卡旁,注视着快步如飞的落花生。他们现在都有点愤怒了:你这种人不用站岗不用杀敌,天天在我们打下的国土里瞎转悠,还跑这么快,是炫耀你剩余的体力吗?
落花生丝毫意识不到他陷入了体力鄙视链。他走到二人面前,出示皇帝发的通行证:“我是李圣义,别号落花生,皇帝派遣我增援前线。是否可以通行。”
“证件是齐全,不过落花生我也没听说过啊……你厉害吗?”带草帽遮阳的士兵耷拉着脸问。
落花生看到有人质疑他的实力,怒发冲冠:“我告儿你,你是全书到现在七八万字唯一一个敢跟我耷拉着脸的角色!我厉害吗?我tm……”
小兵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几何学的危机:“不是,别急啊。我主要是疑惑,你孤身一人怎么可能增援前线?走半路不就渴死了?”
“我……你只要明白,我很厉害,所以我一个人就能扭转局势!我!可!以!”落花生指着地跺脚。
“真的吗,我不信。”小兵摘下草帽,才发现他的同伙用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着他。
“你不信?那么……”
“定义:落花生很厉害!”落花生摊开怀中的纸,写下了这一句话。
小兵二号从栅栏后面绕回来,悄悄说:“这人太憨了,我们快放行吧。不然指不定赖上我们什么事……”
自然法则有一条:傻子才顺风说话。
大风一吹,这句话落到了落花生的耳朵里。他这才惊觉自己是第多少次被骂憨了。
“我打死你个龟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