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楼负责迎送段清墨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慕容衡的副官郑光,我看着身穿便装的他将段清墨送到门口,彼此又寒喧了几句才引着他朝大门走去,而我略微思忖后并未开口呼喊,而是向面对着我的明啸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叫停段清墨,我有事找他。
明啸被我的手势吸引似乎愣了一下,眉峰微蹙,但还是快步走到段清墨身边与他耳语了一句,我看着段清墨停下脚步转头看我,隔着一片茂盛的绿化带,他似远山清风的眉眼微微垂下,神情有些错愕,但我仍然看清他眼底飞快掠过的一丝……不耐烦。
幸而只是不耐烦而不是厌恶,我心中稍安,朝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也许是我今日干练的装扮吸引了他,又或是他在担心倘若不过来与我说话,我可能会像从前那样一边大声呼喊“段大哥”一边不顾矜持的朝他身边跑,引来全院人的注目和笑话,总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和理由,他飞快的与郑光耳语了几句,这才迈着从容的步伐朝我这边靠近。
我看见郑光转头望着我,目光若有所思,但他毕竟只是个副官,又是依靠慕容家生存的,心中再不待见我也还得尊我一声“七小姐”,所以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还是朝我遥遥点头表示敬意,然后转身回了主楼。
明啸很识趣,他并没有跟着段清墨过来,而是站在原地垂首肃目,一幅聆听长官训话的乖巧模样,倒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段清墨朝我走来的这段时间里,我脑海里飞快的闪过各种念头和理由,但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办法让他主动退婚。
虽然我明白这样做对我的名誉会有很大影响,可我并不是这个时期里的深闺小姐,结不结婚于我而言无足轻重,所以我并不介意所谓的面子问题,毕竟面子是不能当饭吃的。
段清墨倒也知礼守礼,站在距我十步远的位置就停了下来,尽管他还处于阳光之下,可他并没有任何怨言的温声问我,“慕容子夏,你找我有事?”
连名带姓,既不显得生疏又不显得亲热,还真是恰到好处。
我挑了挑眉,尽量露出个从容的笑容说,“段少帅既然来了,不如由我亲自给您当回向导,带你在慕容府中四处转转吧,也算尽了地主之谊。”
一句“段少帅”的称呼令他神情微僵,眼中掠过一丝狐疑。可他毕竟是上过战场见过生死的人物,那丝疑惑很快就被抹去,淡淡的朝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便主动转身朝慕容府的深处行走,段清墨并没怎么犹豫的跟了上来,虽与我并肩而行,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近也不远,如同普通朋友碰面聊天似的,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墨香味道,不似富家少爷们喜欢喷洒的古龙水味道刺鼻,心中对他的不愉倒也消减几分。
慕容府里除了正院的一大片花圃外,后院还种了一片青色竹林,夏日的时候竹影深深,竹香扑鼻,说不出的清新凉爽,府中的人便格外喜欢在林中午休或者打打球什么的,我记得那里还有个很牢固的秋千架,靠墙角的地方还养了一些小动物,比如小白兔和波斯猫等等。
在竹边旁边的一座精致狗屋中还养着一只藏獒,它的毛发黑白相间,看起来威风凛凛,平常就很能折腾,偏偏很得慕容令的喜欢,不但嘱咐了忠伯悉心照料,还亲自给它取名为白电,因此在家中的地位也格外不同。
竹林后面还有一排平房,住的都是府中的下人与杂役、厨师和园丁,我们平时很少去那儿,所以我并没有往竹林深处靠近,只是带着段清墨在竹林边缘的水泥路上漫步,路旁都种着金桂树,空气中的香味几乎令人闻之欲醉,有些压抑的气氛也跟着轻松不少。
“段少帅,我听说您是留过洋的吧?是在美国还是英国?”这句开场白并不突兀,但也许是“段少帅”这个称呼令他不甚满意,我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他拧了拧眉,但并没有更正我的叫法,只是很平常的回答我,“英国。”
“哦,听说英国那边的男人都很绅士,对异性比较尊重和体贴,真好。”我偏头朝他笑了笑,继续拐弯抹角的试探,“若不是国内战事纷呈,我也想跟父亲请求去国外学点东西的,总好过待在这片方寸之地,坐井观天,孤陋寡闻。”
“你想出国留学?”段清墨明显一愣,脚步也跟着顿了顿才跟上来,“为什么这么想?”
“望城也有女子书院,可因为这两年战事吃紧,城内治安不好,师资流动频繁很难保证稳定,所以经常停课,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我伸手将被微风吹散的一缕长发绕到耳后才说,“唉,真是可惜了。”
段清墨没有说话,但我感觉得到他目光闪烁,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他应该是在猜测我的用意,而且经过语言的沟通明显比刚刚见我时要亲近几分,不管怎么说我们两家也是世交,我母亲萧云香和他的母亲宋连玉幼年又曾是邻居,交情匪浅,只要我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应该不会让我难堪。
“少帅是个做大事的人,理应如同天上的雄鹰高飞,闯下一番伟大的基业,不负此生才对,”我见铺垫的差不多了,缓缓停下脚步,侧身面对着他,语声不带任何情绪的继续说道,“若是因为一些人或事,又或者历史遗留问题阻碍了前程与未来,实在不太划算。所以,我今日找你实际是想将我们俩的婚事摊到明面上讲,因为这桩婚姻无论对你还是对我,彼此都不算良配,而且我想你大概也不希望与我真的履行婚约,去为那可笑的包办婚姻付出终生不幸的代价吧,与其彼此折磨,互相厌恶,不如早点解除婚约,各走各的路,你看可好?”
段清墨早在我停下脚步时也侧身面对着我,但仍然与我保持着三步间的差距,这是与普通朋友之间的距离,他心中还是很有分寸的。
听我说完后,他的表情明显有些错愕,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或者是这般直接的挑明想要退婚的意图,他漆黑的双眸流转许久,如同平静湖面被风唤起的阵阵涟漪,在风尽之前,终于开口问了句,“为什么要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