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兽性的,他们都有着趋于野蛮的潜力。”
——
亲戚们围坐一堆,话题中央的是她的父母。
父亲双手放在膝盖上,来回摩擦着裤面,母亲笑容满面,和蔼可亲。而她坐在长辈堆里,含蓄微笑着听他们交谈。
“我家小孩犟的很,打死不投降。”其中一位长辈埋怨自己的孩子不听话。
“我家这个从小就乖,只要一打她就知道投降认错。”父亲指了指她,脸上颇是自豪自己的女儿如此乖巧。
母亲应和到:
“可不是吗?只要打两下就知道认错,跪在地上求我们不要打了。”
与父亲一模一样的神色,她在旁边听着,笑而不语。
——
“很多小孩小时候都有被打过吧?”
唐亦削着苹果,手和刀配合默契,薄薄一层皮,圈圈削下来没有断裂。
“对啊,这其实,挺正常的,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似乎没什么值得讨论的东西。
“不是都说棍棒底下出好人吗?”
她一笑,“你说的是那一种好人?我像吗?”
“像。”唐亦笃定不移。
“那我知道了,你跟我说的好人,不一样。你是指内,而我指外。如果我足够好,完好无损,怎么会在这儿?”
一个睁眼望去全是白色的地方。
“我似乎,又一次没有懂到你。”
她耸耸肩,“没事啊,隔着一层皮囊,你不懂我,我也并不懂你。”
即使是像解剖一样,将她层层剖析,人们也无法知道她刻意掩埋的东西。
“对不起,我。”尽力了。
“唐亦,什么是正常?”
“……”他一时答不上来。
“约定俗成的东西,人们都默认了的东西,在大多数人常识里的东西,称之为正常。”
同样,什么叫不正常?
大多数人否定的东西,违反他们一直认同信仰的规则,叫不正常。
好比大街上,夏天,有人穿着冬天的衣服,人们就会众口如一,说他不正常。
大多数人主宰着这些规则,再比如,当你在炒菜时,你习惯用筷子,可有人却要求你必须用铲子,因为他认为,用铲子才是正常。
换一种看法,其实就是在同化。
他们野心勃勃地想去用自己的经验,招揽更多的人。
“我好像扯远了。”她望了望床边的人,唐亦手里捏着苹果,双唇紧闭不说话。
她知道他可能还在为她有这些想法而震撼疑惑,她缓和了一下情绪,继续说还没说完的话。
“你可能没听清我的胡言乱语,其实很简单,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的方法就是正常?”
“吃,吃苹果。”
苹果送到嘴边,她摇摇头推开。
“谢谢,我不想吃。”
“有些事过去就别想起,放过你自己,好不好?你看外面,今天天气很棒,我们等下可以出去逛一逛。”
她转头看向窗外,厚重的窗帘遮住阳光,但它们还是从缝隙挤进了屋子。被遮的严严实实,她什么景色都看不到。
“在所有人眼里,我都是最乖巧的那一个。”
她真乖。
这句话意味着她无条件的服从,没有反抗。
代表着她不会有自己的想法,愿望,一切的一切。
她生而就不是自己。
“唐亦,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小题大做?”
“没有。”
“如果你有那样的想法也没什么,因为曾经不止你有,但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从不是小题大做的人。”
那些与她而言,是毁灭她的记忆。
——
人从三岁开始拥有记忆,而她稍晚些。
记忆的开始,便血肉模糊。
肉嘟嘟的手上捏着铅笔,本子已经被一擦再擦,即将擦出一个窟窿。
身边父亲询问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皱起的眉头展露出满腔怒气。
“你知不知道怎么写?”
“知道。”
“那你写啊!”
她咬着下嘴唇,笔尖触到纸页上,迟迟写不出字来,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僵持了十几分钟。
空气静默,情绪爆发在一瞬间。
父亲一脚踹开椅子将她提起,如同拎小鸡一样。
她来不及开口,柜子上的衣架已经握在了父亲手中,手扬起,落下。
一声闷响,屁股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蔓延全身,她下意识地惊叫,试图挣脱那只手。
生物在受到威胁时,都会本能的保护自己。
而她的挣扎,反而激怒了父亲,衣架一下一下的抽下,惊叫声伴随着父亲的坑骂声。
“你还给我犟,我让你反抗!我让你反抗!”
刷刷——
节奏清晰有力,尖叫换为呜咽。
手去抵挡,一条条印记爬上手臂。
太疼了。
她疯了一样的舞着双手,不计后果,她无法忍受那样的疼痛。
猛烈地挣脱,父亲脱手,将她扔到地上,转而单手握住她的双手手腕,再次提起。
“你还给我反抗,今天不把你打服我就不是你爹!”
刷刷——
刷刷——
“啊!啊!唔——唔——”
频繁又密集,她就像古代被吊起来拷打的犯人一样。
她的呜咽不是父亲想听到的正确答案,所以力道一下一下加重,她耳边声音已经模糊,她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
衣架烂掉,一分为二。
父亲丢弃掉衣架,连着将她也扔到一边。
她哽咽,难以正常呼吸,父亲双手插着腰,脸部泛红。
她惊恐地盯着父亲,看见他红了眼,是那种,战士杀敌,杀红了眼的那种。理智告诉她,面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可是那样的神色,怎么会是一个父亲的?
是不是越是抽打,他就越上瘾?那种感觉是什么样?
父亲指着她,“你错了没有?”
坐在地上的她浑身颤抖,她靠在玻璃墙上,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父亲怒色不减,一步迈到她面前,朝着她毫不犹豫地提脚狠狠一踢,路线偏离,踢到了她身旁的玻璃墙上。
玻璃开出一朵花,稀碎着散落下来。
她心咯噔抽搐了一下,玻璃碎片坠落在地,她看着看着,忽的明白。
“你错了没有?”
“我错了——”
可是究竟错在哪儿?她至今未知。
他需要征服她,征服猎物一样。
后来,她被带回房间上药。裤子上染着血,母亲小心帮她脱下,从脚脖子到臀部,每一块肌肤都布满乌红的印记。
母亲出去拿药的空隙,她回头看了一眼,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
“以后你别这么犟了,知道吗?”
“嗯。”
“爸爸,他也是因为爱你。”
“嗯。”
“那你告诉妈妈,今天为什么要这样?”
“……”
——
她没有给出母亲答案,而是在唐亦问出后,才给出。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唐亦问。
“那时的我,记忆中,没有父母。”
五岁之前的她,身边只有外婆。
那次挨打,她和父母才刚相处一个月而已。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因为我怕他们伤心。”
“那你还爱他们吗?”
“人是有兽性的,他们都有着趋于野蛮的潜力。”所以,这没什么。
“五岁?”唐亦埋着头喃喃自语,五岁,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她从不敢反抗的原因。
她父母教出的人生第一课,就是让她学会低头,忍受。
——
“我跟你讲,每次我爸妈在外人面前这样夸我时,我都能记起曾经次次求饶的场景,你知道像什么吗?”
她刻意卖着关子,嘴角的笑没心没肺,唐亦心情压抑,又不得不配合。
“像什么?”
“哈哈哈,就像古代皇帝砍人头,犯人就会跪地磕头,求他饶过自己。呐,就是这样。”
说着她模仿起来,坐在床上嘴里喊着“皇上饶命”,身子一起一伏。
模仿完又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