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街头有一丝冷风,毛毛细雨每天准时光顾,文菲感受了与家乡完全不同的冷。
晚间街头很多小商贩,衣服鞋子帽子包包,就在家门口的小道上,文菲喜欢在他们出摊的时候出门,看着摊子玲琅满目的商品,用长沙话吆喝的小贩,虽然听不懂长沙话,她也乐在其中。
夜间的长沙,因小贩的存在而充满着活力。
“城管来了。”一声巨响,小贩们匆忙收拾摊子四处逃窜,总有几个不走运的被逮住了,东西被收掉的时候,不甘心地哀求城管,跟着到办公室去罚点款,有些货物不要了,空手打道回府,“妈的,就当今天白搞了。”嘴巴碎碎念,眼里还闪着泪光。
阳朔的热闹是自由的,不存在城管一说。
文菲想回到家乡,甚至想回到阳朔,虽然记忆中的黑暗点时时在脑海浮现。
当文菲决定离开长沙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生命。
条件并不成熟,而且没有准生证,计生抓得正严,答应了劳资科的阿姨一年之内不能要小孩的。
文菲想把小孩打掉,一切重头再来。
“不,这是条生命,把他生下来,我养着。”托尼的平常日子才开始,活了三十多年,他才知道自己还能拥有家庭拥有爱的。
文菲犹豫不定,她才毕业,事业还没开始,面对托尼的苦苦哀求,她也于心不忍,毕竟小生命是他们爱的结晶。
咬咬牙,坚持着,好吧,就这样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吧。
初为人母,总是担心自己有什么做不到位的,来到妇幼保健院,挂了专家号想检查一下,“准生证呢?”女专家面无表情的问道。
“没有准生证。”文菲实话实说。
“没有准生证你也敢来,像这样子,就是跌在地上都不会有人管。”专家非常刻薄。
“我们走,你有点医德吧,坐在这位置上,浪费国家的钱。”托尼气愤地回了医生,他还担心文菲因此而动摇。
文菲跟着托尼离开医院,她第一次真正的审视自己,思考前方的道路,她意识到接下来的日子困难重重。
家乡肯定是回不去了,如果要生下孩子,只能跟托尼在外面想办法。
小贩的叫卖声还是在街头此起彼伏地响起,城管时不时的光顾没能阻止他们赚钱的脚步。
生活就是这样,阳光和黑暗并存,交替光临,快乐是因人而异,只看每个人对生活的理解和追求。
文菲安静了下来,假如新生命的到来能给她停止漂泊的脚步也未曾不可。
托尼对新生命的渴望是那么强烈,以致于他的生活变得小心翼翼。
文菲孕辰反应非常严重,吃点东西就会吐,吐得整个胃里翻江倒海。
托尼非常紧张,他只能去找哥哥:“哥,帮忙找人给做一下孕妇的检查吧。”哥哥安排了教授,每个月帮文菲做一次产检。
文菲只能在家好好地养胎。文化宫就在家门口,每天,文菲按时到图书馆,读书的氛围让她时时想起家,图书馆里,她找到了家的味道。
和家乡断了一切联系,辗转联系到了韦铃,她也在异国他乡,同样的别愁让她们的心更加靠近。
求学的日子简单而忙碌,韦铃时时给文菲打气:“选择了就要坚定地走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文菲也希望一切会好,切夜难眠的时候,她望着屋外皎洁的月光,仿佛奶奶回到身边,“孙女,坚强起来,路是人走出来的,奶奶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平平安安。”
托尼也切断了和阳朔那边的一切联系,他得重头开始。
每天看书写文章,文菲自己算预产期,自己调整孕妇需要要的营养,她经常跟托尼自嘲:“我都快成医生了。”
到了预产期,小孩的出生是个问题,不可能在家里生产,必须找到能够住进去的医院。
托尼手上还有一些美元,那是救命用的,不管怎么样,他把钱牢牢抓在手上,准备给文菲生产。
要进医院必须要有关系,有适当的理由。
家乡离得那么遥远,假如家人在,文菲不会害怕,但远离家乡的日子,文菲克制住想家的思绪,却克制不住对未来的恐惧。
像漂浮在四周空空的海面,风平浪静的时候,文菲安静地坐在船头,手中的船桨生硬而丑陋,她想扔掉它,可它却是自己归航的希望。
突然间,海面狂风大作,海浪迎面而来,竹排摇晃起来,文菲掉到水的中央,好在她手中有桨,桨与伐连成一体,她丢掉桨的那一刻,伐就在身边,她慢慢地爬上伐,跟着伐随波浪的起伏而运动,当海面恢复平静的时候,文菲回到岸上,湿漉漉的身子让文菲瞬间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满身大汗,梦境依然,生死之交只在一念之间,而新的生命对世事的渴望让她无法放弃对美好的向往,宝宝在肚子里真实地存在着,她就要坦诚面对现实生活。
预产期的临近,给托尼带来了焦虑,让他的心情起了很大的变化。
保护文菲和孩子,餐前每一样菜,他都要自己先动筷试一下,确保食品安全才让文菲吃。一日三餐饮食把好关,每天跟在文菲身边,生怕陌生人靠近,遇到了太多的人和事,他看谁都像要来害小孩的人。
文菲并不想这么早就当母亲,但既然已经来了,她只能尽力去做好自己的角色。
曲曲折折的日子里,文菲幻想着小生命的诞生会给以后的生活带来转机。托尼在为医院的事而奔走,嫂子的弟弟在职工医院做医生,或许可以进他们医院去生产。
托尼把手头的美元全部兑换成人民币,兑了最高的价钱,一比十一兑的,小孩出生后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医院那边也想办法住进去了。
提前几天住进医院,这是一个大型工厂的职工医院,铺位很紧张。
预产期是文菲自己算的,住了几天,小孩却没有如期而至。
“听说医院里住了一个没有准生证的,还不是职工。”文菲听到了别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或许是生二胎的呢。”“那不是的,女的看出来是生的头胎。”“说不定男方是二胎或者是小三了。”病房的议论声总是不适时宜的传进了文菲耳中。
“怎么羊水还没破呢,你多运动运动,爬爬楼吧。”把文菲弄进医院的医生也不淡定了。
文菲知道会有事情发生,她只祈祷小孩能平安的降临。
进院第四天的下午,小孩没出生,医生找到托尼:“真的是不好意思,我也顶不住了,厂长过问了事情,医院本来床位紧张,本厂职工都没床位住进来。”
离开职工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文菲什么也吃不下,她人生艰难的里程从此开始了,她知道自己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怀里的小生命还是顽强地呆在母体中,他的一举一动能给文菲带来一点欢笑,驱走一丝哀愁。
回到为躲人耳目而租的民房,托尼安顿好文菲,“我出去走走,你在家里不要走动了。”托尼嘱咐了文菲就匆忙往外赶。
四周静悄悄地,文菲希望此刻小生命带着期盼降临于世,可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往窗外望去,一条蛇对文菲吐着舌头。
文菲已经不害怕了,这条大蛇已经是文菲第二次看到,第一次它来的时候,文菲是住在家里,当她起床的时候,看到窗外的蛇对她吐舌头的时候,她怎个人都吓懵了:“蛇蛇.....”她用劲力气叫唤着。
托尼从厨房里拿出了铲子,开了院子的门,往蛇身上甩过去,蛇对着他吐了一下舌头,飞快地爬离,消失在视野中。
“不能打了,那蛇是给送子来的。”托尼的父亲进门的时候,蛇已经离开。
“这是给你们送子过来的一条信蛇,你们一生最多只能碰到它三次,千万不能打它。你们的儿子以后会大有作为的。”托尼爸爸说这番话的时候,文菲是信非信,她到图书馆去查阅了资料,确实有“蛇送子”一说,她和托尼讨论了好久这个问题,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或许怀男孩的孕妇身上可以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是这种气味吸引蛇过来的。
虽然传说给了托尼爸爸妈妈巨大的希望,他们对文菲也因此越来越好,托尼却不愿意文菲跟他们走太近,当文菲孕期呕吐时,他认为家中人为地给文菲吃了药,要害文菲和肚子里的孩子。文菲对他的思维很不理解的,心想或许这和在阳朔的经历不无关系,也只能按他的方式生活,只能听之任之。
当蛇再次出现在文菲眼前,她对蛇的恐惧转化成了好奇,将要降生的小生命会是个男孩,文菲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她只希望小孩的降临能带来欢乐。
托尼走到了民房附近的小诊所,这些诊所都比较简陋,但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写着:“无痛人流。”“你可以接生吗?”托尼考虑不了太多,他每一家诊所都试着去问一下。
胆小的医生对他摆摆手,胆大的就会问一下价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是托尼始终坚信的。
他接触了几个愿意接生的医生,把诊所确定好,就回到出租屋找文菲。
文菲独自呆着,对家人的思念和对新生命的期待已经战胜了她对现实的恐惧。
假如独自一人,新生命降临,她也会坦然接受,书中交给她的应急知识让她不再感到害怕。
身体的疼痛已被内心的焦虑所掩盖,与其自哀自怨,不如随遇而安。
托尼进屋时,文菲沉沉地睡着了,脸上有着泪水的痕迹。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文菲不想睁开眼睛,她没有睡着,她也想沉沉的睡去,只有那样,她才能和奶奶偶遇。
天蒙蒙亮,嫂子敲门声把托尼惊醒了,“快叫上小菲,我们去人民医院住去。”哥哥嫂子肯定整晚上也没睡好觉。
“到了医院,你们不用说话,就说从外地赶回来生产的,所有证件在火车上丢失了。”医院院长和哥哥有点头之交,他的爱人正好是妇产科主任,他们的小孩正面临大学毕业,为工作安排他们找到哥哥,正好碰上文菲这事。
文菲住进了人民医院最好的病房,这里没有职工医院的拥挤,环境优越于职工医院许多。
适逢中秋假期,医院的人更少了,医生们都放假了,主任没回家,她坚持这几天值班,亲手为文菲接生。
文菲羊水破了而送进产房的时候,托尼正在外面准备送些吃的给文菲。
文菲一直在病房里待产,医生怕她紧张有心理压力,没让她提前进产房,直到她开了七指时才把她推进产房。
“吸气,呼气,用力。”随着护士的话语,文菲用力把孩子送出身体,只见护士一手抓住了婴儿,然后把她倒立,另一只手拍了一下屁股,婴儿发出了清脆的哭声,护士把婴儿放在另一张桌子的秤上:“男孩,6斤4两。”
文菲泪如泉水,她闭上双眼,只想聆听儿子啼哭的声音。
直到多年以后,每当有人提起女人生孩子有多痛时,文菲会微笑着告诉别人:“不痛,真的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