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阎执义的咆哮荡在平台上,回音缭绕不绝,“我懒得和你瞎扯了!杨汉、化名杨子强,制造了11.20夜跑杀人案,情节手段极其恶劣!他畏罪潜逃,被列为国家B级通缉犯,网络上随便都查得到信息!杨汉究竟去了哪儿?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帮这种人渣遮掩行踪??你说啊!?”
化名?国家通缉犯?网上可以查证?阎执义抛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让罗哲应接不暇,他第一反应竟是大吼道:“我没帮他掩饰行踪!”
“哟,还知道解释?没帮他?那车去哪儿了?”阎执义不依不饶,句句紧逼,表情犹如恶鬼般狰狞:“暴雨天,是司机脑子不清醒还是你们几个人脑子有毛病?在高速途中下车?想遭雷劈?还说车抛锚了?你当我傻呢?”
罗哲想要反驳,却发觉无词无据,哑口无言。
“说不出话了吧?我明着告诉你吧,那辆大巴车失踪了,拖到了今天都没找到,”阎执义冷笑着,恶狠狠的说:“人跟丢了,算老子查案不利,倒霉!总归要拖几个人下水,你这个崽子知情不报,欺骗执法人员!帮一个社会的败类,人渣!老子告诉你!你跑不了责任!”他啐了口唾沫,道:“同谋的帽子你是扣定了!”
“我没有...”罗哲越听越慌,苍白无力的否认着。
阎执义嗓门抬得更高了:“你没有?车子凭空消失了?放狗特酿的屁!傻子都能猜出来杨子强把车子给劫了,把你们扔路上自个儿跑了,你究竟在掩饰个什么?”
“我说了你也不信!”
“那你他吗说啊,呵呵!我求求您!您有种就说啊!今儿不说个通透,老子要是不让你牢底坐穿,老子就不姓阎!槽泥吗的!”阎执义活脱脱像一只发了狂的疯狗,指着罗哲的鼻子就是一通乱骂。
“你!”他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罗哲从地上跳了起来,愤怒的咆哮着:“和现在差不多!你自己看啊!你能信吗?”幽闭的楼梯间回响着两人的争执,霎时,罗哲的心脏栓上了一颗巨石,朝下方的深渊坠了去——他说漏嘴了。
彻底安静了。阎执义眯起了双眼,阴谋得逞的做派,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都给看个透,“什么意...”话抛了一半,头顶传来一串玻璃爆裂的闷响!噗!噗!噗!阎执义一脸疑惑时,罗哲看明白了动静的来源:灯泡。噗!噗!噗!由上至下,愈来愈近!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瞬,罗哲似乎看见了一楼底部的三角空间,那是一间保洁用的小型贮物室。
下面明明是永无尽头的台阶!
罗哲的衣服被什么拽住了。是阎执义?他也会怕黑?下意识这么一想,紧接着,衣襟处被用力一拽,罗哲朝后一个哫咧,刺眼的光芒射得他睁不开眼,出来了?紧紧皱着眉,泪腺分泌出大量液体,他千辛万苦才把眼皮撑开了一条缝,影影绰绰的视线中,罗哲瞄见一人影在小型贮物室的旁边,瞎子一般摸索着。是阎执义。
果真出来了!视觉逐渐适应了光亮,环顾四周,这儿是医院的小广场,护士缓缓推动着轮椅上的患者,沐浴着清晨的柔光。
罗哲愣了足足半分钟,这才欣喜若狂——出来了!终于离开了那该死的幽闭的、没有尽头的台阶!还摆脱了有如跗骨之蛆的阎执义!他不假思索,拔腿就朝外侧狂奔而去,足下生风,眼看不远处就是医院的悬挂门,罗哲回过头一想:完了,手机与证件还在医院,怎么办?病号服也没来得及换,还踩了一脚的淤泥,旁人见了不得把他当作神经病?
和谐社会,单单形迹可疑一条理由,就足够警察找上门来问话了。
后有阎执义,前方没有手机证件也是死路一条,怎么办?正值举棋不定,身后一道熟悉的女声:“傻站着等人抓你?”罗哲吓得一个激灵,他连忙回过头,这一瞥不要紧,差点又瘫到了地上去,如果把罗哲最不愿意遇见的人排个名次,她和阎执义毫无疑问的名列前茅。
是江晚。
晨曦浅浅的洒在她美丽的脸庞上,仿佛蒙上了一条流光溢彩的薄纱。她穿着简约的牛仔裤和白体恤,纵使表现的再正常,罗哲仍缓缓退后,做好了随时投入医院怀抱的打算。永远的噩梦,骤雨滂沱的那天,没有五官的女人穷追不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大概,罗哲这辈子都忘不了了,他战战兢兢道:“你别过来!”
“嗯?”江晚蹙着眉,动听的声线里婉转出几分不快:“给你救出来,这就翻脸了?”
罗哲惊惑:“你?”的确,是有人把他从台阶那儿拽了出来,任他想破了脑袋都不可置信,是她。
“跟我走,”不容他细想,江晚转过了身。
跟,还是不跟?罗哲万分纠结,他至今分不清噩梦中没有五官的江晚是真实存在的亦或是脑海中的臆想,光天化日,抬头是万里无云,那雨里她妄诞的妩媚杳无了踪影,江晚救了自己?如何做到的?绞尽脑汁去权衡,或许,她能够解释楼梯变成那样的隐情?除了音讯全无的方何,还有类似这样的人吗?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在作祟,嘴里念叨着朗朗乾坤云云,他竭力避免自己联想起雨中的某些回忆,咬咬牙,竟跟了上去。
江晚的小车停在路边,很不起眼。
发动引擎,两人维持着缄默。江晚轻车熟路的绕过一个个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明明是早九点的行车高峰期,却一路畅通无阻。又驶过一截围上了栅栏、正在修缮的路段,罗哲忍不住开口:“我们究竟要去哪儿?”江晚没搭理他,小车拐进了一条巷子,缓缓停下来了。旁边还泊着一排各式各样的小车,规划上有些乱七八糟的。
“到了。”她白了罗哲一眼。他总感觉,江晚的眉是不是天生蹙着的,从来没顺过,白瞎了这张好看的,脸...想到这儿,他不由的一个战栗。
冷冷清清的,罗哲总感觉今早的街上人烟稀少,比不得往日的一半多。
江晚的目的地是一所老式的电梯公寓,矮旧的围墙上攀着铁丝网,横建在两条交错的马路中央,不少老头老太提着菜篮三五成群,公寓门口还停着几辆人力三轮车,颇具一种独特的年代感,仿佛是钢铁森林中的一抹异色,土里土气的,但别具一格。跟上她轻快的步子,两人进了电梯。
她按下二十八楼,电梯门合拢,缓缓向上。“我们要去哪儿?”罗哲重复了问题。
江晚冷冷答:“治病。”
“治病?给谁治?”罗哲不解道,“我?”
“你被污染了。两种,”旧电梯摇摇晃晃的,大概是因为年岁久远、导轨严重磨损了。江晚笑不露齿,泄露出一丁点的信息都令罗哲骨寒毛竖。什么叫做被污染了,还两种?
‘色浸之,不洗铅华’罗哲还记得《里霞谣》中的这一句。他分析过,自己被雨兽污染过、被吞噬了某种记忆;那,另外一种污染是什么?为什么江晚会用‘污染’这两个字?他试探性的问:“你读过《里霞谣》?”
江晚又没搭理他。
这个该死的女人!
想象中最坏的高空坠落并未发生,电梯抵达了二十八楼,叮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环形的走廊上每隔几米装着一盏盏白炽灯,住户的门分布在走廊的两侧;灯光不时明灭,凝视走廊远d处的幽邃,罗哲不自觉联想到了无尽向下延伸的阶梯,走廊的尽头有什么?毛骨悚然,眼前,江晚绰约的背影引着路,罗哲生怕她猛的回过头来,脸上却不存在五官。
江晚突然回过头。
罗哲一阵哆嗦,怕什么来什么,万幸,还是那张蹙着眉的脸,她掏出一把钥匙,对着锁孔一扭,嘎吱一声,门开了。
走廊上没有光源,住屋内却开着采光极好的窗,真是反人类的设计。江晚走了进去,罗哲紧跟其后,合页老化的防盗门被关上,又是一阵嘎吱的噪动。打望去,这间厅室一体的屋子只摆了一只柜子、一张架子床及一张破损的布沙发,空敞的地板上摆放着热水壶等用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质腐朽的异味。
“惨吧?”江晚竟以打趣地口吻调侃着。
脏乱差,耐人寻味,罗哲只能点点头。
“比你惨多了吧?”她不依不饶。
“半斤八两吧,”罗哲无奈的笑着,他还赤着足,套着医院分发的病号套装,为了宽敞舒适,完全抛弃了保暖性与日常行动的设计。他像个精神病院出逃的病患,脏兮兮的站在这间破败的屋子里,与一个分不清物种的,女,女人呆在一起。江晚的柳眉舒展开,仿佛看见他凄惨的境遇,心理获得了平衡一样。尴尬至此,罗哲鼓起勇气问:“你把我带这儿来干什么?”
“我说过了。给你治病,”她答,拉上了厚重的帆布窗帘,室内陷入阴暗。
罗哲也不问她是否读过《里霞谣》了,听天由命似的说:“行啊,那你治,我可能失忆了,你来。”
“站好。看着我。”
他遵循了江晚的话,却完全没有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一件事。之前,他一直感觉江晚蹙着眉,从来不笑。当仔细注视着江晚的时候,罗哲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她哪里是蹙着眉?她是只有眉毛!而且还是画上去的!
之所以感觉她蹙着眉,正是感官被某种物事欺骗了的缘故!
她!她!罗哲骨寒毛竖,腿登时就软了。骤雨中的回忆终归不是臆想,到底是水落实出了,他只剩一个念头,跑!可还没来得及动作,画着眉的江晚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动作快若闪电,罗哲根本没看清她出手时的影子。他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在逼近,已经避无可避。
“看着我。”画着眉的脸愈来愈近,她的声音极为平静,仿佛要迫害罗哲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罗哲忍不住看向她。
如同那个雨天,环境阴暗幽邃,腐朽的异味是那么惹人讨嫌。他看着那张脸上的眉毛宛若水墨画上打翻的颜料,扭曲、变形。无数条纹交织、变换,为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点缀上一笔又一划,光滑的皮肤抽动着,有细碎如丝的动静,大概是骨骼被揉碎,组构成另一个支撑的模子。很快,心惊胆颤不复存在,凝望着面前女人的脸,全世界最美的脸,凝望着那么熟悉、魂牵梦萦的面孔,泪水不自觉流了下来。
“媛媛,”他想起来了,被雨兽吞噬的记忆是什么。
千不该万不该,他怎么会忘掉这命运最珍贵的馈赠?陈媛媛,他的未婚妻,他情不自禁的贴近那张面庞,吻了过去。
越来越近,他没有感觉到媛媛温柔的吐气如兰,微微睁开双眼。
罗哲几乎把自己贴在了她没有五官的脸上。
咚!他猛的一个后仰,后脑勺着地,结结实实摔到了地板上。疼痛使人清醒,当他面目皱成一团,揉着脑袋起身的时候,江晚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面孔,一如罗哲三年前第一次在大巴上看见她时般的动人。原来她根本没有害自己的打算,可是...无数个疑问在流转,见江晚蹙着眉的模样,他最终叹了口气,道了声:“谢谢。”
“还有一种污染,”江晚瞪着他。望着面前美丽的姑娘,罗哲彻底糊涂了,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她?没有五官的她?明艳动人的她?又是为什么会帮助自己?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一时间竟难以开口。回想起雨中他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幕,罗哲终究抓住了关键所在——既然江晚在暴雨世界中维持着清醒的意识,直到最后,那么她是否知道知道温娜娜、张雨森与李平川的去向?甚至,方何的去向?
对罗哲来说,方何是解答一切疑问、找到他未婚妻的救命稻草!
想到这儿,他忐忑了,“真的太谢谢你了,可是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你,”罗哲诚心诚意的问。
江晚歪过头,几缕微光透过帆布的缝隙,映在她的脸蛋上,明艳的五官时而颦眉蹙頞,让任何人都我见犹怜;时而微微抽搐或消失不见,幽暗的屋内,罗哲看不真切江晚,只能警惕着,始终保持着距离。只听她说:“你问吧。”
刚想开口,似乎是错觉,他感觉地面摇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