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醒来时已近日出,因漫野的白雪映衬,天色更显得灰蒙蒙,赵老将军早已离去,若不是头上戴着他老人家的斗笠,还以为昨夜不过是自己做得一个梦。
“火快灭了,起来动动手脚,不然一会儿出了林子怕是顶不住风雪。”秦大哥刚练完功夫,正在调整呼吸。
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动动手脚,摘下头顶的斗笠放到一边,手脚并用地爬起身,“老将军什么时候离开的?”
“你睡过去没多久后。”走到我身旁,将我的双臂提过头顶,“试着延长呼吸,腹间放松,多试几次,身上会暖和点。”
不知道他这算不算在教我,不过照着他的说法凝神静气地做了几次,确实精神了点,手脚上的血气也变得畅通起来,不再冰凉凉的如同鬼魅。
因为宿醉,嘴里一股子腥涩味,所以对于昨夜剩下的那些半生不熟的羊肉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冷水就匆匆跟着秦大哥赶路,一出松树林才发觉自己错了,不应该什么都不吃,雪虽然停了,可风却依旧很大,刮到身上,犹如冰刀削肉。
本来就赶不上他的脚步,这下到好,根本是三步赶不上他一步,风一吹,还要倒退半步,抬眼望望四下,只觉得这路走得渺茫无头,有点丧气。
“上来吧。”走了半天,他折了回来,示意要背我。
“……哦。”此时此刻,拒绝的另一个说法就是虚伪,让他背着确实比我走得快。
“大哥,我们不去甘兰城吗?”见他往东走,不免纳闷,甘兰城明明在西边。
“赵老将军都到了甘兰,可见没几日这里就要大战,木已成舟,已经无法挽回,我们帮不上忙,只能暂且先离开。”顺着风,他的话音非常清晰。
“那要不要赶快通知凤大人?”赵军既然已经有所蠢动,自然要通知韩国注意才是。
“已经太晚了,根本没有时间集结兵力,何况就是告诉他,以他现在的地位,也未必有办法对付。”
那我们到甘兰来做什么?我不禁在心底暗问一句。
他说得不错,赵军的速度确实很快,在我们离开甘兰地界的第二天,就从过路的商旅口中证实了赵军攻打甘兰城的消息,依赵军东大营所在的位置来看,也就是说,在我们见到赵牧赵老将军的那天晚上,赵军就已经有所动向,与甘兰城松散的韩国守军相比,赵军显然更有实力。
甘兰被围惊动了韩国上下,尤其甘兰周围的百姓,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几乎十室九空,百姓们大批地逃往新都益阳方向,那里聚集了韩国首屈一指地王者之师,有他们的庇护,起码不必担心被残暴的赵军屠杀。
赵军的残暴源于厉周乾帝时,在渭水与魏、韩一战后“臭名”天下,近六万魏、韩降军被斩于渭水河畔,鲜血染红渭水,自此赵军的声名大震,渭水一战,也让西赵的六国霸主地位越发明朗起来,到如今,不过三十几载的时间,赵国俨然已是六国之首,只可惜胜者不安,败者不服,征战依旧在继续……
出了甘兰地界,没走两天便遇上了凤鹤轩的人,他到益阳后,随即命人沿路接应我们,可惜我们中途转道甘兰,害这些侍卫在益阳与大潼的路上白跑了两三个来回。
遇上他们后,我们的日子也便好过了,衣食住行,样样都是他们打点,不必再饥餐露宿,只是一路上满眼都是逃难的百姓,时有人冻死、饿死在路旁,我感同身受,因为数月之前,我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停下——停下!”有人追着我们的马车,大声呼喝着,我微微掀开竹帘子的一角。
追车的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过看上去应该是个年轻人,因为身形看起来很壮硕,声音也听着清朗。
“什么人!”凤府的侍卫拉马拦到车前,没让来人蹿到车驾前。
“韩人!”声音显然带着几丝不逊,又或者可以说是气愤。
“大胆,小心瞅清楚了,这是官家的车驾,还不快退下。”
“官家?!就是你们这些没用的官家害我们无家可归,妻离子散,我不想跟你啰唆,把马车腾出来!”说话间,蹿身跃上马车,一脚踢下车夫,速度太快,几个侍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我赶紧转头看看身旁的秦大哥,他却依旧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发现车外的异样。
凤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翻身跃到马车近前,想将那个大汉拽下车。
凤府的侍卫个个身手不凡,这我也算是见识过,毕竟是凤鹤轩、万千秋驯出来的人,肯定差不到哪里,徒手对付三五个草莽小贼肯定不在话下,只是,眼下这人明显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竟然在三个侍卫的夹攻之下依旧应对自如,最后,六个侍卫一起上阵也没能将他从马车上拽下来,反倒还被他踢在地上爬不起身,可见这人身手绝对不弱。
正想着秦大哥什么时候出手,那人竟一个扭身钻进马车里,伸手掐住我的左腕想往外摔,可惜拽了两下就是没拽动——他的手腕正被秦大哥攥着。
“嘶——”我与大汉都疼得皱眉,因为他用力捏我的手腕,而秦大哥同时也在用力捏他的腕子。
“嘿——嘿,看样子他撑不了多久。”抖着下唇,向秦大哥示威,示意我撑不过他。
“那就试试看。”从我的角度来看,他被秦大哥攥住的手腕处已然发白,而他攥我的手劲却越来越小,最后我干脆自己将手收了回来,看着这满脸污垢的家伙,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秦爷?”侍卫们都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交给我们吧。”
秦大哥微微勾起唇角,“也好。”手一松,那人还在使劲往后拽,这一松手不要紧,整个人几乎是滚出了马车。
车外的侍卫趁势将那人制服。
这时,周围早已聚集了不少逃难的百姓,见侍卫们拿剑抵在那人的脖子上,开始议论纷纷,有胆子大点的吆喝了起来,“有能耐去打赵人去,净在这里欺负老百姓,脓包!”
“就是,打赵人去!”
“把甘兰抢回来啊!”
……
呛声的越来越多,几个侍卫的脸上也都有点挂不住,毕竟被自己的国人骂成脓包很难接受。
“在前面的镇上落脚吧。”秦大哥吩咐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几个侍卫听罢这话,明白秦大哥的意思是放人,松开手,纷纷上马。
马车穿出人群良久后,还能听到嗡嗡的议论声。
“喂——我只输了你一点力气!”车后传来一声大喊,从竹帘或隐或现的开合之间,可见刚刚那个大汉正小跑着跟在马车后。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也越跑越快,直到再也跑不动为止,“我叫元七!”双手插着小腹,北风萧索之中,大口喘息着……
回过头,看看一旁的秦大哥,他还是那么无动于衷地闭着眼睛……
夕阳没入云层时,马车驶进了一处小镇,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名叫“老香居”,因为时值甘兰城遭围,不少富贾也争相逃往益阳,客栈里早已是人满为患,索性凤府的侍卫们早早就有所准备,于是一进门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二楼。
门一关,就听楼下轰轰然,都吵着跟店家理论要房间。
解下斗篷放到一边,忙不迭地就想爬到床上,坐了一天的马车,浑身都快散架了。
刚躺下去,就听床下咕隆隆一阵响动,吓得我惊叫一声,蹿身跃下床榻。
一个黑影从床下滚到我的脚前,我窒一下,转身就往门口跑。
“不用跑,已经死了!”这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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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十点后,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