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宇愣在原地良久,感觉方才戴耒檐的一席话似乎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低头,思索,没有答案。
抬头时才发现,戴耒檐不知已经走了多久。
她又要走了吗?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个任性的女孩啊!
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多个分身,同理,每个人都有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自己。
软弱的、虚伪的、固执的、坏心肠的……多到无法全部列举出来。
每次面对戴耒檐的时候是哪个自己,陆盛宇也说不清,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讨厌那个自己,总是吝啬一句关心,哪怕只是一句“好吗?”都哽在喉中,出不了声。
不知是刻意想去看一眼,还是神不知鬼不觉脚步就移到这里,陆盛宇听到那扇门后清晰而流畅的英语对白后,就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门。
等到所有人都停下来,睁着大眼睛望着他的时候,陆盛宇才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他们的排练。
抱歉的笑笑,刚想退出去,顺手带上门,就听到了杜絮颐不轻不重的声音。
“别走,刚好。”
陆盛宇疑惑的向她投去目光,却看见她带着温柔的笑意,站在窗外投进室内的阳光下。
刚好。简单的两个字,却可以有很多奇妙的解释。
这次是什么呢?
刚好。不早,也不晚。
那么这种机遇在一生中是不是几乎为零?
“你来当我的partner,过来对台词。”杜絮颐对陆盛宇招招手,然后就低下头去继续看剧本。
她的话总像有魔力一样,陆盛宇呆呆的看着她,木讷的点点头,走过去。
像一个失忆的人忽然恢复记忆,陆盛宇忽然跳起来大叫一声。
“不对,我不是你们班的!”他一手扶头一手依旧拿着剧本,配上呈“O”型的嘴巴,此刻的样子颇具喜感。
“这么说,你是不想帮忙?”杜絮颐一向冷静,只是偏过头,看着他。
“没,没有。”陆盛宇吞了口口水,慢慢坐下。
要是被班上的人知道他不仅没有参加本班的毕业汇演还去别班客串,……后果……真是可想而知。
陆盛宇看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的杜絮颐,纠结的情绪就一扫而空了。
总有一个人,所有的利欲权衡在她面前皆可抛。
戴耒檐有些不稳的走在通向那个可以称之为“家”的方向的路上。
虽然阳光没有丝毫偏差的照射在她的身上,她却一丝暖意都没有。
说好了要坚强面对,可是,还是会害怕啊……
戴耒檐自嘲的想着,继而又放慢了脚步。
熟悉的街景,陌生的过客,曾经那么多次踏过的土地,那么珍贵的一切,如今却无心去欣赏。
“吱呀——”推开了看似崭新的门,落下的灰尘却泄露了它的历史。
没有上锁。戴耒檐想着,尽量小心的不发出任何声响。
其实她明白这样的小心翼翼没有任何用处,连那扇门都在嚣张的告诉她,它等她回来,很久了。
长长的过道,没有人。
急着抓人回去,回来的还真是匆忙,连个管家都没有带。想了这么多,反倒无畏了,戴耒檐加快步伐走进客厅。
果然,她最不想看见的两个人已经一副“审问”的架势,端坐在沙发里。
“回来了。”男人先开了口,带着关心,同时也带着不满。
“是,我一个人回来了,没有告诉你们。”就像溺水的人搜寻着救命稻草,戴耒檐倔强的昂着头,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敬。
“小檐,你以前从不会这样。”女人也开了口,声音软软的,像棉花糖。
“不会回家吗?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离家出走过。”戴耒檐轻笑一声,扭曲了女人话里的意思。
“小檐,一年前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有完成所有学业,不允许回这里,你难道忘了吗?”男人终于拿出了威严,沉声发问。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也是你们的家,为什么你们当年要那样离开,就那么急迫吗?甚至连最后两年的高中都没有办法让我念完?究竟为什么?”困兽,找到突破口后的宣泄,就如此刻的戴耒檐,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原本正襟危坐的两人一时失了声。
这是一场耐力战,看似什么都没发生,可是空气中又有什么在碰撞,谁能坚持到最后,就是赢家。
当时,戴耒檐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被忽然袭来的消息堵住心脏,悲伤的忘记了自己还有申辩和知情的权利。
去国外之后,她并不是没有问过他们,怎么离开的那么匆忙,而得到的只是搪塞和闪烁其词,以及……
和今天一样的,沉默。
似乎每一次提到这个话题,他们总是不愿多谈及,就那样一闪而过。
真的,有什么隐情吗?
“小檐,你真的以为我们不知道吗?”男人的声音倏地响起,一下子刺穿戴耒檐的耳膜。
“什么?”她有些慌张的抬起头。
“我们知道你不愿走和再回来的原因。”男人眸光一闪,通晓万事一般。
戴耒檐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表现的厌恶的蹙起眉。
她从来都讨厌自己精心掩盖的事情,在别人眼中却是透明的。那种带着得意的眼神,她简直是恨透了!
“你不用这个表情,我们没有想用这件事做些什么。”男人似乎很满意戴耒檐的表情,语气也松了松。“如果这是事实……”他忽然止住了下面的话。
戴耒檐紧张的握着拳头,感觉全身的血液在血管中逆流。
“如果这是事实……”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给你机会,留下来。”
戴耒檐从来没有想过,胜利来的这么突然。
像是癌症晚期的病人每日等待着死亡,有一天,医生却走过来说了句,“抱歉,诊断出错,你可以出院了。”那般如释重负的畅快。
“爸爸,妈妈,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戴耒檐激动地捂着嘴巴,差一点又要落泪。
“恩,我和你爸爸决定好了,如果不是你有事情没有完成,你不可能会背着我们千里迢迢跑回来,所以我们这次回来,并没有想要带你回去,而是带了点东西给你。”戴妈妈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戴耒檐过去坐。
戴耒檐跑过去,紧紧地搂住他们的脖子,再清点了一下他们脚边的箱子,果然,全是她的东西!
“但是,小檐,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爸爸妈妈今天只是回来看你一眼,马上又要走,你要保重。”爸爸看了一眼手表,最后还不忘多交代几句。
照顾好自己,多保重。告别的话总是那么缺乏新意,可是却很温暖。没有长篇大论,没有任何修饰,到这个时候,千言万语,已不再重要。
“怎么样,有被你的同学们和老班炮轰吗?”杜絮颐看着自己身旁一脸郁闷的陆盛宇。
“有啦有啦,差一点就‘ke’”陆盛宇很夸张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说来也巧,刚好他们一个个都没有办法记牢主角的台词,又刚好在家的时候你看过剧本,和我对过。一切,都刚刚好。”杜絮颐想了想,拍拍陆盛宇的肩。“我发现,你在,挺好。”
无意间受到杜絮颐如此高的评价,陆盛宇顿时觉得受宠若惊。
其实同学们对他“叛班”一事早就见怪不怪了,他老是三天两头的朝杜絮颐班跑,每天和杜絮颐一起上学。大家对他的行为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杜絮颐就像吸铁石,总能掌控陆盛宇的方向。时不时,有那么一两次他没有和杜絮颐一起走,还有好事者问他,他的磁去哪了……
甚至刚入学的时候他因为没和杜絮颐一个班而不满,被全班排挤了整整一学期……
絮颐,打从我一睁开眼睛就认识你,你在我的生命里,出现的刚好,谢谢你出现。
就这样,一路上陆盛宇不时悄悄看杜絮颐一眼,而杜絮颐则是在感受到不明目光注视时,瞪他两眼。
到了陆盛宇家,杜絮颐不满的给了陆盛宇一记爆栗,就在陆盛宇带着委屈的想要顺手关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准确无误的同时传入两人耳中。
“刚好。”
二人同时回过头,看见戴耒檐拎着行李箱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彼此好奇的对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戴耒檐。
“爸爸妈妈今天回来了,顺便把我的东西遣送回国,再顺便把我丢下了。”戴耒檐摊摊手,“我可以和你们一起住吗?”她对着尚未弄清状况的两人眨巴眨巴眼睛。
在得到同意后,她开心的拎着自己的箱子,成为了陆盛宇家的第一个“房客”。
杜絮颐一直在楼上,包括晚饭都没有下楼,陆盛宇在帮她送完饭去房间之后,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夜空。
“盛宇哥哥,你怎么了?感觉深沉了?或者抑郁了?”戴耒檐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
“没事,只是你说的两个字,让我觉得难解。”陆盛宇叹了口气。
“什么?”戴耒檐第一次感受到,他身边的这个人,的的确确是变了。
“刚好。一切都刚好,为什么是刚好?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戴耒檐望着陆盛宇,笑了笑。
“我不是什么文学家,无法解释它的意思,只能用一句话来告诉你。”
陆盛宇听到戴耒檐的话,也轻轻笑了一下。
“在我的生命中,你出现的,刚好。”说完,戴耒檐满足的闭了一下眼睛,看着远处。
“丫头,文采不错。”陆盛宇只当她是想起他在困难的时候拉过她一把,感谢而已。
起身,陆盛宇留下一句,早点进来,就进了屋。
戴耒檐用手敲了敲仰得太久,已经酸痛不已的脖子,眼中还带着泪。
忍住不哭,还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她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杜絮颐房里亮着的光。
盛宇,她在你的生命中出现的刚好,其他人,就都显得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