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杜絮颐微开着的房门外稍稍迟疑了一下,或者说,片刻停留。几乎快的可以不用计算,可就是这样,门却已经更快的被打开。
“有什么事吗?”看着刚要走过去的陆盛宇,杜絮颐一手搭在门上发问。
没有想到杜絮颐会在此刻走出来,陆盛宇一下子失了声音。他顿住的动作没有那么明显吧?这么想着,他抬起头,对杜絮颐笑了笑,摇了摇头。
杜絮颐也没再说话,同样点了点头,一直搭在门上的手顺势带上门,二楼的过道上一时间暗下来,似乎连客厅里尚残留的灯光也无法照亮。
絮颐,你什么时候,可以不那么敏感?
不知是心里沉了一下还是长廊太过黑暗,陆盛宇一路扶着墙,慢慢地走回房间,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后,轻轻带上了门。
翻来覆去,难眠。
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可以让一向睡眠质量很好的陆盛宇失眠。到底是因为什么呢?该不会仅仅是因为家里多了一个“客人”?这个理由,恐怕连陆盛宇自己都觉得好笑。
认识杜絮颐那么久,陆盛宇知道自己一直是不安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不安些什么,但他清清楚楚,那些不安——来源于杜絮颐。或许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于一个眼神。
敏感。这是陆盛宇对杜絮颐最深的感觉。
极细小的声响或是再自然不过的一阵微风,都能引起她的注意,她似乎太过谨慎,不会让外界的东西伤到半分,是把自己保护的太好吗?这种强大的自我保护意识,使人觉得压迫。说不清为什么,可陆盛宇就是这么觉得。
更让陆盛宇想不通的是,杜絮颐这种不知源于何处的谨小慎微并不是因为她害怕受到伤害,怎么会这样呢?絮颐和几乎与她融为一体的敏感。
看了一眼桌上的时钟,十一点四十五分。早该休息了……
杜絮颐站起身,刚好看到窗外望着自己这里出神的戴耒檐。白炽灯的光投射在玻璃窗上,晕染开,楼下的戴耒檐看不清此刻注视着她的杜絮颐,而杜絮颐却完完全全把她的每一个动作收入眼底。
“怎么还不进去?”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戴耒檐微微一颤。
她猛地回过头,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杜絮颐。
怎么总是这样?戴耒檐眼里状似不经意的闪过反感。杜絮颐永远轻轻巧巧的出现,在她所有的彷徨与不安面前,又不动声色的把一切都收进眼里。
“很晚了。”戴耒檐轻吐出声,似在用气息回应。
“对我很好奇吗?”杜絮颐早就感受到面前的女孩面对她时的提防与敌意,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套,走近了。
“你究竟有什么魔力,大家都那么喜欢你。”思考良久,戴耒檐扯出这句话,单纯的疑惑。
“今天她们不会回来,安心的住着吧!”像是没有听到任何话,杜絮颐曲起双腿。“我觉得你不是对我好奇,反而有些害怕呢!”她说着,面色仍是静得像今晚的月色。“你,也是个谜。”
不得不承认,杜絮颐的观察力太过敏锐,戴耒檐觉得自己的哪怕一点情绪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那么那些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会知道吗?
“果然逃不过你的眼睛。”戴耒檐侧过脸看着杜絮颐不带任何波澜的眼睛。多漂亮的眼睛,如黑玉般的墨色,看一眼就要被吸引,看久了忍不住沦陷,明知是泥沼却让人自甘堕落。
不是可怕,而是这双眼眸太过深邃。
“你和盛宇真的是……”“不知不觉熬夜了。”杜絮颐有意无意的提高了这句话的音量,站起来,把手搭在戴耒檐的肩上,侧了侧身,让她刚好可以看到站在门口的人。
“盛宇……盛宇哥哥……”戴耒檐的声音里是不知所措。他,应该没有听到她和杜絮颐的对话吧?杜絮颐又是怎么会知道陆盛宇站在背后,自己明明比她更靠近门口……而她刚刚那句话,根本就是在替自己解围。她的脑中这些场景错综复杂,彻底乱了。
“你们大晚上不睡觉,那么好兴致在外面聊天?”陆盛宇挠了挠头,一脸不可思议。
果然是单细胞生物。杜絮颐摇了摇头,目光又回到站在原地,垂着头的戴耒檐身上。
陆盛宇只是睡不着,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给戴耒檐准备一杯水,所以才又一次下了楼,看到大门没有关好,走过去想关上的时候,看到了门外坐着的杜絮颐和戴耒檐,戴耒檐面带犹豫的侧着脸好像说了什么,可是他没听清,之后便是杜絮颐说的那句话,和她起身的动作。
“还不打算回去吗?”杜絮颐对着愣在那里的戴耒檐轻唤一声。
像看到救兵一样,戴耒檐对着她猛地点了点头,一下子蹿进了屋子。
“你呢?继续赏月?”侧身看了一眼跑上楼的戴耒檐,杜絮颐继而转身看着陆盛宇。
他手上还端着水杯,面对如此尴尬的场景,作势轻咳了一声,进屋,上楼。
“啪——”确认他们都进了房间,杜絮颐抬手关上了客厅里的灯,阻断了上下唯一的光源。
装了五分之三水的杯子在手中把玩,却没有让一丁点的水滴溅落出来。
你,究竟是谁?
拉开窗帘,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由浅变深的光线,直到它有一束斜射在桌上,向四周扩散,杜絮颐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打开房门,不需任何准备的穿过走廊,下楼。
她和平常人的习惯不同,不喜欢被什么控制,不喜欢让自己显得很仓皇。杜絮颐总是躺在床上睁一会儿眼睛,才会起来,这样就不会睡眼朦胧;她会慢慢拉开窗帘,让眼睛逐渐适应突然出现的阳光,不至于被阳光刺痛了双眼;她绝对会在确定自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才走出去,不会让自己处在阵脚大乱的境地里。
当陆盛宇揉着眼睛,有些不适应的挡着眼睛走下楼梯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桌上各种让人垂涎的饭团以及闻见刚煮好的豆浆四散的浓郁香气。
“还很早啊!”陆盛宇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我们去上学,小檐就不用了,让她再睡一会吧!”
“我去叫她。”做好一桌早餐后杜絮颐擦了擦手,让陆盛宇先坐下来吃,自己则上了楼。
拿起一个饭团塞进嘴里,陆盛宇望了望跑上楼的杜絮颐的方向。干嘛非要叫戴耒檐一起……不过这个想法仅在脑中残留了一秒,就被出自杜絮颐之手的美食诱惑所替代。
真是好吃!絮颐的手艺真是好!
陆盛宇吧嗒吧嗒的吃着,起身去拿了三个杯子,把另两个分别放好,再将煮好的豆浆端过来,还翻腾着的乳白色豆浆无比诱人,倾倒在杯子里的时候更是有生命力一般,时不时的溅起。
不一会儿就看到杜絮颐拉着还未完全苏醒的戴耒檐下了楼。
“恩?好香……”被杜絮颐带到桌边,戴耒檐被袭来的食物香气刺激,嗅了嗅鼻子,双眼微眯,睁开右眼,再慢慢张开左眼。
在看清桌上的东西后,就只剩下惊讶的神色。
“怎么,替你洗完脸还不够,还要喂你吃早餐?”杜絮颐拉开陆盛宇对面的椅子,坐下,面色却不如语气这般闲散。
戴耒檐默默拿了一个可爱的饭团小口的吃着,抿了一口豆浆,被杜絮颐的话羞得头都要埋进杯子里。
陆盛宇看了看两人,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故作镇定的继续吃早餐。
“又是一夜未归?”杜絮颐吃了一口饭团,细细的嚼着。
“这情况也不少见,不知去哪了,不过其实咱们也习惯,她两位玩失踪也不是一次两次,估计今天就能回来。”陆盛宇喝完杯子里的豆浆,摊了摊手。
“该走了。”杜絮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起身收拾桌上的盘子。
戴耒檐看着要走的两个人,不知该做些什么。
杜絮颐背起包,向陆盛宇使了个眼色,陆盛宇也背起包,向门口走。
戴耒檐原本打算送两人出门,再思索去哪里逛逛。
“一起走。”杜絮颐看到打算退回去的戴耒檐,只说了三个字。
陆盛宇停下脚步,和戴耒檐一样不解的看着她。
“她最好和我们一起出现。”杜絮颐深深看了戴耒檐一眼,走过去拍了拍陆盛宇的肩膀,把他的方向带至前面。
虽然不明白杜絮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戴耒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孩不简单,她说的话绝对不无道理。
杜絮颐让戴耒檐暂时呆在他们排练的教室,说两节课后,她和陆盛宇会过来。
在教室里整理了一下他们定装的照片,戴耒檐看着照片中最中间的杜絮颐,她没有笑,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她,她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有她的参与,绝不会被轻易忽视。
可惜,如果不是高中生,身负学习压力,肯定有很多人对她产生倾慕之情。那时候,她还会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去面对吗?还是手足无措?杜絮颐的惊慌?戴耒檐为自己这个莫名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但,很有趣,不是吗?
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一个人的恶作剧心理,真的有可能实现。
这边戴耒檐刚冒出想法,那边杜絮颐就遇到了难题。
她和陆盛宇一路走,一路交代着等下排练的事情,在刚说完最后一个字,要道别的时候,一个人向她走了过来。
“你别走。”那男生有些急促的说出三个字,引得陆盛宇不由回头,看到杜絮颐倚在墙边没有要走的意思,才明白那三个字是对自己说的,不由收回了脚步。
“你们很熟?”男生看着杜絮颐,指了指一旁的陆盛宇。
“我们很熟吗?”杜絮颐依旧倚在墙边,不答反问。
连一旁的陆盛宇都对男生的问题很无语,他看了面色如常的杜絮颐一眼,默默为这个男生祈祷,他,怎么有勇气……唉!
“那……你们每天一起走,在校园里也一起,有传闻……”男生很明显不甘心,追问道。
“我想想,每天上学时间大约10小时,我一进校园你就跟着我,这么算来,累计一下也很久,我们有传闻吗?”杜絮颐直起身子,故意伸出手算起来。
“那小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男生犹豫着,还是问出口。
“你看到的那样。”对于这样无聊的问题,杜絮颐已经很耐着性子回答了,丢下这句话,杜絮颐撤下紧绷的面孔,对着陆盛宇吐了下舌头,又立刻转过身,恢复了冷漠的神色,“小絮,不是你叫的。”
男生看着杜絮颐走远,无力的垂下头,明明还没把想问的问题问出来啊……
陆盛宇走过去,在男生面前叹了一口气,“我和絮颐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佛曰,不可说。”然后一副“兄弟,珍重”的表情,也上了楼。
原来整人这么有趣,难怪每次絮颐都会笑得不行,陆盛宇算是体会了一次。
不论多么遮掩的意图,杜絮颐总能一下子从别人的话里识破,而后开始反攻,不给对方留一丝喘息的机会,表面的华丽都不真实,只有抓住死穴才能一发致命。
她似乎对旁人都带着敌意,却唯独愿意对自己稍稍卸下防备。
想着杜絮颐的那个鬼脸,陆盛宇的笑容不由扩大了,所谓乐极生悲,结果就是——他果断的撞在了教室的前门上,直直的,不带拐弯……
翻开了台词册,戴耒檐一行行的扫过,越往后越收紧了手指,直到手的姿势已经僵住,维持在紧紧扣着本子,“啪——”的一声落地。
谁写的故事,又是谁的故事,那么美好却那么悲哀。
像极了几个人……
抹去悄悄溢出眼角的泪,戴耒檐捡起台词本,站起来在这个小空间里走动。
“不过两节课而已,怎么弄成这样?”杜絮颐看着陆盛宇红肿的额头,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怎么开口,陆盛宇只能站在那不停的摇头。
“难不成那家伙打你?”有没有搞错,那你不会打回去吗?杜絮颐在心里这样说,又狠狠剜了陆盛宇一眼。
摇头摇头,还是摇头。
“完了,变哑巴了。”除此之外杜絮颐不知道还能因为什么,让一个好好的人短时间变成眼前这副模样。不要告诉她……他会笨到自己去撞墙玩……
“走,我勉强化身成为私人护士。”担心他头晕,杜絮颐还腾出一只手来扶着他。
看到走进来的陆盛宇,戴耒檐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感受到她的注视,陆盛宇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坐在了杜絮颐身边。
“看你怎么交代,也不知道小心点。”杜絮颐涂完药,转过身找纱布,还不忘说陆盛宇两句。
伸出手,戴耒檐想要帮忙,在快要靠近陆盛宇的时候,又把双手垂下。
自己能帮到什么呢?连最基本的一点涂抹包扎都不会。
几乎是一整天都耗在了排练上,除了中午的一顿午餐,其余时间排练都在火急火燎的进行着,下午又来了一些人,有认识戴耒檐的寒暄了几句,不认识的打了个招呼,又各自进入角色中。
旁观者始终是与世无争的。
目睹了整个合作,戴耒檐对杜絮颐的崇拜不由多了几分。能把这个英文的表演排到如此精湛之地步,而不是靠脾气,足以看出她的组织能力。
“或许是怀着对校园最后的眷恋。”杜絮颐对于众人极高的评价如是说。
回去的路上看着顶着纱布的陆盛宇,杜絮颐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陆盛宇不满的嘟了嘟嘴巴,走到她身边,狠狠拉过她的胳膊,双手像树枝一样缠着。
“我觉得不贴会好一点。”对于陆盛宇这个类似撒娇的小动作杜絮颐已经习以为常,她作势轻轻拍了一下陆盛宇抱着她胳膊的手,并没有要他松开的意思。
戴耒檐看着两人默契的举动,杜絮颐,你也有这样的一面。想着,不由轻笑。
当现实摆在眼前,心里就不再是痛,而是解脱,是松弛。
何止一年,她在他们的生活里迟到了整整19年,多少日夜,多少分秒。往后有再多的时间,也是再补不回来的。
彼此之间的默契是不可模仿,无法复制的。
走到门口,看到门缝里透出的光,想必屋里一定“灯火通明”。
又跑去购物了!几乎是立刻,杜絮颐和陆盛宇在心里形成一个共鸣。
果不其然,推开门,就看到了沙发上的大包小包,以及正在热火朝天试着衣服的两位妈妈。
“回来啦,看看妈妈买的东西喜不喜欢。”陆妈妈顾着摆弄身上的裙子,朝进来的两个人指了指沙发上的一大堆包包。
“我说了不用,但是你阿姨偏要买,还给你带了两张美发卡,说等毕业那天彻底改一下造型。”杜妈妈说话的语气依旧淡淡的,让人觉得舒服。“都看看吧,是我们一起挑的。”
杜絮颐没有动,只是微微向前侧走了一步,让站在身后的戴耒檐出现在她们眼前。
陆妈妈几乎是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不见了。
她盯着戴耒檐,一句话说出口毫无感情,听不出语调。
“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