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们首先要分清楚问题是什么?你们说的是同一个问题吗?当我问你们人性是善还是恶时,你们首先考虑的是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恶,这是中国人最古老的问题,也是中国人道德与法治的起源之一。好吧,我们就先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前天晚上,我四岁多的女儿一个人在看《狐狸与猎狗》,我在旁边写文章。忽然,我听到女儿在抽泣,转过身去一看,只见女儿两只眼睛里全是泪水,她哭得那么伤心。我大惊,以为是她对我的照顾不满意,便问,你怎么了?她哭着说,那只狐狸太可怜了。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教育中,狐狸是多么地狡滑,让人憎恶啊,可是,在他们这代人的教育里,狐狸也并非是恶的。我当时就想,谁说人性是恶的呢?
可是,仅仅凭这一点就判断人性是善的吗?这其实就是孔孟说的人有怜悯之心,所以儒家说人性本善。孔子还说,虎不食子。所以,仁的精神是流行在大干世界里和所有生命界里的一种精神,如同黑格尔所说的绝对精神一样。这也就是宇宙中本有的仁道精神。我想起我的一位同事给我讲的一个故事,他养了一只苏格兰牧羊犬,据他说,这类犬是所有犬类中最通人性的,也就是说,这类犬的狗性是最善的了,但是,它在生下孩子时因为口渴难奈就把自己的孩子吃了。据说,也有人吃人的,但还很少听说母亲吃儿子的,即使有:也不是普遍的。这样来说,是不是人与同物就不同了呢?当然不同。但是,不同的是,人有道德在教育人类,现在的人是道德人,而非与犬类相同的原始动物。
于是,一个问题人似乎有了答案:在今天来谈人性,肯定已经与原初的人的本性是大不同的,那么,那些说人天生下来就与动物相同的观念便站不住脚了。这道德确是人后来教育的结果,但这就是人性与动物性不同的地方。文明也就表现在这里。如果我们要强调入与动物的本性一样的话,那么,无疑是要让人回到野蛮的时代中去。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现代人的人性定是善的。
三、有些人天生就带着恶的
但是,人性真的都是善的吗?我看过一份资料,是一份心理学家关于一些十恶不赦的罪犯的调查。这些心理学家追踪了一些犯罪者的子女,而这些子女后来也成为了罪犯。他们发现,在这些子女的婴幼年时期,就表现出不同于常人的恶性来。似乎在他们的血液里,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因素在左右着他们的心智。是遗传吗?显然是有一些的。还有,一些心理学家还特别关注过一些罪大恶极的罪犯,他们的家人曾经用非常的手段来教育他们,但他们的身上似乎天生带着一种恶的因子。他们的家人总是不无痛苦地说,他们天生就是一个罪犯。也许我们今天对人们的血液、遗传基因等还没有完全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来看,我们也没有对人的身体的一些无理性的成份进行更为彻底地认识,我们对我们的身体其他还一无所知。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我们总是对我们的一切都以道德的形式来判断,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会证明,这种认识和判断是愚昧的,武断的。因为道德的原因,所以目前这些心理学上的证明也只是在小范围内流行,人们似乎并不准备去接纳它。但它至少能证明,现代人的人性是一种遗传的结果,这种结果明显地带上了人类文明的烙印,同时,这种人性也与人的心理基础是有关的。我们应该尊重这样一种成果,即承认有些人生来是恶的,这是遗传与生理两方面的原因所致。认清了这一点,我们也许能找到治理这些人性恶的人,让他们的人性善起来、完美起来。
四、人性与动物性是一回事吗。
当然,我们还不得不回到中国春秋时期儒家和法家有关人性善与人性恶的讨论中去。我们发现,其实在那个时候有关人性善恶的讨论,主要是针对人的意识而言的。那个时期的弊病在于,对人的认识是笼统的。当我们说人的本性是恶的时候,其实说的是人的欲望所导致的。人的欲望有生理层面的,也有精神层面的。生理层面的如吃、住、行等,而精神层面的主要是人的主体地位的确认和不断扩大,人有自我扩张的野心。这都是人的欲望。有些人说,人的欲望是人的动物性支配的结果,也有些人说,人的欲望就是人的动物性。其实,这些观点都是有偏颇的。一个人在一下生来时,就不但有身体,还有意识。它们确是很难区分开来,生理的意识的总是在相互协作和混同在一起。比如,吃饭本来对于生理来说吃饱就行了,可是,人偏偏要吃好,所谓吃好是指人吃的东西不但具有审美的价值,还具有娱乐的功效,这就是人的意识在参与。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再找到纯生理的欲望。实际上,就连动物的身上也很难找到纯生理的欲望。有些动物在食物上的挑剔是众所周知的。
当然,我们也仍然可以来简单地分析一下这两种元素对我们的影响。生理的欲望实际上是没有方向的,它在一般情况下是中性的,但它在与同类和它类发生冲突时便表现出恶来。在这个时候,便是人的另外一种元素起作用了,那就是人的意识,即人的精神道德。人的意识与动物的意识存在差别,这便是人的社会属性所决定的。人之所以产生爱别人和牺牲精神都是因为社会性所决定的。虎不食子也是一种爱,但要让老虎去爱别的老虎,而把食物让给别的动物,主要是看它是否有强力,而不是看它是否有牺牲精神和仁爱精神。所以,在这一点上就不同了。人可以超越自我的,这是人性之一。人之所以能够遵守一些道德守则也是人性的表现,而这一点便是人的社会性所决定的。
从上个世纪以来,学术界有一种倾向,就是反抗人的社会性,而要寻找人的原始本性。如弗洛姆等人。能找到什么呢?就像人类的历史和生命的历史一样,已经几乎无迹可寻了,即使能找到几片古老的贝壳,也已不是原始的了,而是后来的生命迹象了。生命在不断地演化,道德也在不断地更替。最终能找到的便是性,因为性是道德的起源。中国80年代还有一个文学流派叫寻根文学,寻到的是什么呢?还不是性吗?
要否定人的社会性,而肯定人的原始本性,无疑是肯定了人的欲望,肯定了人的恶性,而把人的善性否定了。这就是近一百年来对人性探讨的结果。
但这显然是对发展和变化着的人性的伪证,即这是一个假命题。有没有永恒不变的人性?这是鲁迅先生和梁实秋先生的争论。很显然,是没有的,人性总是要变化的,但这种变化常常是微观的,是不被常人发现的。人们所谈的人性只是现阶段的历史性人性,而非全面的历史的人性。人性的变化是因对人的认识而变化的。我前面讲过,在古老的孔子时代,对人的认识与今天对人的认识是不同的。那个时候,有关创世说,有关家庭婚姻学说,有关天道和人道的学说,都是建立在一种“天道”的基础上。而今天很多人对人性的认识是建立在“人是由动物变来的”这样一个基础之上的。怎么会有永久不变的人性呢?
有一种观念就是建立在人是由动物进化而来的这样一基础上的,他们说,人性就是指人的最初的欲望,在那个时候人与动物是没有区别的。其实,这种观点是说,人与动物是一致的,人性就等于欲望。所以,在今天这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都说,我想要什么,只要不是过分的东西就应该满足,甚至过分的,也应该是对的,因为这是人性的表现。这显然是对欲望的颂扬。这种观点是过分地肯定了人的生理性欲望而导致的。显然,这种人性确实与动物差不多。从这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出,人性其实与我们的观念有关,即我们有什么样的创世说,就有什么样的人性的概念。
即使我们假设人在原始社会阶段是与动物差不多,那么也就是说,人在那时候一生下来,人的人性的确与动物性差不多,但是,我们不仅又要问,那时的动物性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今天有一种普遍的观点,就是认为动物的身上也有善,而且善与恶是共存的。家禽因为人类的教育而使他们的身上表现出善来,野生动物则更多地表现出一种恶来。那么,对于人类在生物界还不是占主导地位的时候,人常常要受到其他生物的威胁时的动物性又是什么样的呢?那时,所有的生物都要维护生存,生物与生物之间的规律就是一物降一物,一物吃一物,以保持生命界的稳定。这种残酷的手段不是被动物所发扬,而是被人类所发扬。人类在今天有要吃所有的生物,包括人自己。
今天的动物界其实是一种被人类统治下的弱势生命体,我们总是以强者的姿态来关心他们,要强加以它们以人性。我们今天来看动物的本性实际上是已经先人为主地假设了一种人性,那么我们又如何来探讨动物的原初本性呢?
其实,只要我们承认人与动物等一切生命都有生理的和心理的两种元素时,那么我们就无法再找到原始的本性了。寻找原始本性其实在今天来说既是一件无聊的事,同时又是一件自欺欺人的事。孔子时代把人与动物来对比,讲人与动物的区别,今天我们仍然在对比,但始终没有人承认人与动物的本性其实也是在变化的。这是因为众所周知的进化论与遗传所决定的。
那么,我们探讨什么是人性还得从人的意识即精神层面上来分析,而必须放弃那种把欲望直接当成人性的观念。那么,现在来探讨人性似乎就好办了。既然不能真正地探讨原初本性是善是恶,就只好来探讨“人性应该是善的还是恶的”这样一个命题,也许这个命题更接近于我们所要探讨的本质。因为我们探讨人本性善性恶是没有意义的,难道我们知道人性本恶这样一个事实后就承认人的一切恶性是全理的?或者就要实施更为严酷的法律吗?难道我们知道人性本善之后就可以放弃一切教育与努力吗?当然,我们探讨这个问题的结果使我们知道,人性深处是善恶共存的。就像歌德笔下的浮士德与靡菲斯特其实是一个人身上的两种力量而已。恶是由于两方面的原因遭成的,一是人的生理欲望的意识化、膨胀化,二是人们的意识。从前面的分析我们应该能看出来,认为人与动物没有多少区别并认为人性就是欲望这样几种观念的深处,其实就潜藏着一种恶。如果我们单纯地去批判生理欲望,就是大大的冤假错案了。人的学说是更大的罪犯。
现在我终于可以来谈论学说,知识与信仰的问题了,而这个问题在《文学之高与三种人性》中已经谈得较清楚了,这里我便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