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沉吟了半晌,又问道:“既然他们如此臭名昭彰。天下的有识之士为何不群起而攻,将他们剿灭了呢?”
“剿灭?哼,谈何容易。”唐易舟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五月荻花也是最近几十年才兴起的。世人对他们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他们的祖师叫做‘魔剑老人’。十年前,绿水两岸的很多豪杰联络起来去找这位‘魔剑老人’的晦气。可结果呢?哼哼,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从此之后,再也没人敢招惹他们了。”
“啊?”唐心瞪大了眼睛,追问道:“那晚爹爹对那恶贼说,请他们老爷子来雾都山参加斗剑大会。这位‘老爷子’就是魔剑老人了吗?”
唐易舟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他余光一瞥,看到唐心的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袖子上现出了无数条褶皱。他伸出厚实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唐心的手,笑道:“不用怕,魔剑老人不会来的。”
“为什么?”唐心紧张地问。
“他自知斗剑大会是正派剑客才能参加的盛会。”唐易舟含笑说道:“而他则是人人唾弃的旁门左道,怎配参会?”
唐心攥着的手总算有了一点松弛,便又问道:“那江枫眠呢?他和魔剑老人又是什么关系?”
唐易舟捧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继续说道:“据传,魔剑老人一生有三件事最为得意。其一,是他创了杀人于无形的‘迅影剑’。这种剑术的厉害之处你也见识过了。”
他侧过脸来瞧了唐心一眼,唐心微微低下了头,没有言语。“其二嘛,是他讨了南岸第一美人冷月为侍妾;而第三,就是收了江枫眠这个得意的门生。”
“哦。”唐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道:“如此说来,那个在龙塔袭击我们的人也该是江枫眠的同门。不知他为什么要来质问爹爹和江枫眠的关系?听他的语气,似乎是怀着深深的恨意的。”
唐易舟轻蔑地一笑,冷眼眯成一条缝,说道:“谁知他们搞什么鬼。”
“那个江枫眠既做了魔剑老人得意的弟子,想来也不会是好人。”唐心皱眉道:“这样的人我又怎用得着一生的时间去忘记?”
唐易舟一阵苦笑,说道:“那是你不知道他辣手摧花的本领。”
唐心闻言一呆,便将头微微低下,不再说话了。
车队又走了整整一天,到夜色深沉时,滔滔的水流声已隐隐约约灌入众人的耳际。
唐易舟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淡淡说道:“咱们离绿水越来越近了。”
唐心也笑了,说道:“都说绿水宽阔汹涌,是天下第一奇河。不消见着,只听这澎湃的水声就让人心神驰往了。”
唐易舟点点头,说道:“绿水是天下第一奇河,而雾都山是天下第一奇山。山河辉映,美不胜收。心儿,雾都山也近在眼前了。”
听闻此言,唐心的笑容忽然收住了。一抹淡淡的哀怨现在了她的两眉间。那两道细细地弯眉,此刻显得分外忧愁。
“爹爹,我只想看看绿水,不想见到雾都山。”唐心幽幽地说道。
唐易舟一愣,久久地注视着眼前的唐心。唐心轻轻推开车窗,将头依靠在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那疾驰而过的荒凉戈壁。
“唉。”唐易舟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心儿,你年纪小,很多事还想不明白。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你这一去,山高水远,咱们父女再见可就难了。”
“爹爹,你别再说了。”唐心眼圈泛红,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她缓缓闭上双眼,任凭窗外的疾风吹乱自己的头发。
唐易舟勉强地笑笑,轻轻拍了拍唐心的肩膀,柔声说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睡一会儿吧,爹爹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绿水横亘在这宽阔的大原野上。一眼望去,尽是荒凉的平原,尽是肃杀的北风。碧绿的河水奔涌向前,巨大的响声像是滚滚地天雷,像是巨人的怒号。在这滔天的声浪面前,其他任何的声音都显得微弱而渺小。
在这大河的两岸,挂着三座在风中摇曳的吊桥。走在桥上的唐心气喘吁吁。她双手紧紧抓着桥上的绳索。但整座吊桥仍像荡秋千似的左右地摆荡。
“大小姐,你跟着我走,不会有事的!”走在唐心前面的薛叶林回过头来大声喊着。
虽然唐心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但若不大声地叫喊,唐心就绝听不到他的话。
“薛师兄,你也要小心啊!”唐心的脸早已被水滴拍打的模糊一片,就像登山似的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着。
唐易舟和他的夫人程琳也是互相搀扶着走在另一条吊桥上。跟在他俩身后的是几个随行的弟子。唐眉被其中一个弟子抱在怀中。“张师兄,你可千万别松手啊!”唐眉双臂紧紧揽着这位张师兄的脖子,怯生生地说着。
“放心吧二小姐,就算我跌下去,也绝不会让你跌下去的。”张师兄一边向前走一边说着。
“呸呸呸,什么跌下去,咱们谁也不能跌下去。”唐眉侧头望了一眼那湍急的河流,又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张师兄的怀里。
这吊桥足有一条繁华的街市那么长。平日脚不停歇地走完一条长街也会有些疲累,更不用说像这样艰难的跋涉了。
他们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完了整座吊桥。唐心踏上北岸的土地,回头再望时,仍是心有余悸。
“哎呦,我的脚都软了。”唐眉落下地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张师兄轻轻将她扶住,笑着说:“二小姐你瞧,咱们不是都过来了吗?”
“是啊,谢谢张师兄驼我了。”唐眉嘿嘿一笑,又向前面的唐易舟跑了去。
“爹爹,咱们为什么不在枯水期再来啊?”唐眉轻轻摇着唐易舟的手,说道:“先别比剑了,只这么在绿水桥上走上三遭,就是再大的英雄前辈,也得吓得半死。”
唐眉的这番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唐心含笑走近,对她说道:“眉儿,你可知现在正是枯水期呀。”
“啊?”唐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道:“枯水期都这么难走,那涨水期的时候岂不连桥都得给吞了!”
唐易舟也笑着说:“那是自然。再过半年就是涨水期了。河水一涨,别说是这吊桥,就是咱们站着的这块土地也会给吞了去。到那时,两岸又要断绝来往了。”
“这一断,又是三十年。”唐心望着奔腾的河水,若有所思地说着。
程琳的心里忽然一酸,但仍勉强笑着,俯下身来说:“眉儿,到妈这儿来。”
唐眉快步跑了过去,扑到了程琳怀里,说道:“绿水真可怕。”
唐易舟回过身来,举头一望,略感怅然地所:“雾都山已能望见了。”
“唉,只可惜了咱们的车驾。”程琳环抱着唐眉,颇为忧伤地说。
“那也没办法。”唐易舟向前边走边说:“河水如此湍急,马车无论如何过不来。好在此处离雾都山不远,再赶一两天的路就能到了。”
“哈哈哈,唐老弟,没想到咱们在这绿水河边遇着了。”一个苍老且雄劲的声音自远方传来。众人寻声一望,见来人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年纪稍长的男子。其余的则是几个年轻的弟子。
唐易舟也喜出望外,快步迎上去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辰光剑宗’司徒老爷子。”
老人一双苍劲的大手将唐易舟的手紧紧握住,他脸上纵横的皱纹随着一声大笑而裂了开来:“哈哈哈,唐老弟,我们可比你早到了一步。这不,我和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在此恭候多时了。”
唐易舟也笑了起来,说道:“让司徒老爷子屈驾等我,真让人心中惶恐啊。”
老人又是一阵仰天的大笑,说道:“咱们相熟几十年了,不必客套。”接着,他轻轻一拉唐易舟的衣袖,小声说道:“唐老弟,这边说话。”
“哦?”唐易舟心头一紧,便跟着老人向远处走去。老人的那两个儿子领着一众弟子则是笑脸迎上,与程琳、唐心、薛叶林等人寒暄了起来。
那老人拉过唐易舟,脸上愁容顿现,轻声问道:“老弟,你们这一路北上,可遇着什么怪事没有?”
“怪事?”唐易舟想了想说:“要说有,确实是遇着了一件。”
“可是跟五月荻花有关?”老人急急地追问。
唐易舟也是眉头一锁,问道:“怎么?司徒老爷子也遇着了?”
“唉。”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我司徒长龙可是吃了他们的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易舟急忙问道。
“就在前几日,我的一名弟子无辜失踪了。”司徒长龙幽幽地说:“我们四下寻找,总算找着了那弟子的尸体。唉,是被迅影剑所杀的。而且凶手还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司徒老贼,快快交代出你与叛徒江枫眠的关系,不然让你死无全尸’!”
“大胆狂徒!”唐易舟怒骂道:“没想到这帮贼子竟是这样猖狂!”
司徒长龙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当时我也是怒不可遏,但苦于寻他们不着,只得葬了我那弟子,继续赶路。可没走多远,就到这绿水河边,又有一名弟子被杀了。凶手同样留下一张字条,写着:‘若再不吐露详情,下一个死的就是你的儿子’。”
“啊?”唐易舟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唉,我也是没办法,准备等老弟你来了再一起走。好歹有个照应。”司徒长龙又是一声长叹,不禁是老泪纵横:“枉我司徒长龙也是一代剑宗,不成想到了暮年却要受这奇耻大辱。”
唐易舟慌乱的心神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他望了望眼前怅然若失的司徒长龙,说道:“老爷子不必沮丧。那贼子定是晓得你剑术高妙,因此才只敢在暗中偷袭。”
“话是如此说。但敌人环伺在旁,我们这么多人却毫无所觉,传扬出去岂不令人笑话?”司徒长龙捋了捋胡须,又侧过脸来,神情严肃地说:“唐老弟,你可要为我保密啊。”
“哦,这个自然。”唐易舟苦笑了两声,说道:“五月荻花的人我也遇着了。他企图以我的女儿唐心为要挟,同是问我和江枫眠的关系。”
“啊?”司徒长龙先是一惊,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微微点头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唐易舟略感诧异,忙问道:“老爷子说什么?”
司徒长龙凝望着唐易舟,正色道:“老弟你想,这江枫眠也是五月荻花的人。他的那些师兄弟为何要舍近求远跑来问咱们和他是什么关系?这里头可大有文章了。”
唐易舟也一边思索一边说:“不错。听那贼子的口气,江枫眠仿佛是背叛了师门。他们寻他不到,所以才来问咱们。可是,他们又凭什么认定咱们与姓江的勾结?”
司徒长龙默然摇头,说道:“这里头定有很多蹊跷。好在此处离雾都山不远了,咱们结伴而行,上山去了再做打算吧。”
唐易舟抬眼望着远处那若隐若现的山峰,淡淡说道:“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