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从没见过如此恐怖的市集。临街的茶摊饭馆、路边各色的小物件都井然有序,一个包子铺的沸水还在“咕咕”作响,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平常。但所有的人都变作了横七竖八地尸体,血水纵横交错,勾画出一幅幅诡异地图画。
薛叶林和几个师兄弟走在最前,后面跟着的是唐易舟和唐心的马车。他们走得很慢,马匹落脚都很小心翼翼,生怕踩踏到了路边的尸体。
“停一下。”唐易舟的声音从车中传了出来。车夫和薛叶林几个师兄弟都将缰绳一勒,停下了步子。
唐易舟跃下车来,神色凝重地望着这些尸体。“爹爹,我也要下去。”唐眉娇嫩的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眉儿,你就跟妈待在车里,乖。”说话的是唐易舟的夫人程琳。
“我陪爹爹去。”唐心正要推门下车,身旁的侍女却一把将她拉住,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大小姐,您也待在车上吧。”
“不,我要下去。”唐心坚决地目光从侍女脸上一扫而过,便纵步跃了下来。
唐易舟侧目瞥了唐心一眼,冷冷说道:“你下来干什么?快回去。”
唐心双手拎起锦缎织成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爹爹,虽然我没有办法帮到你。但……”她略一停顿,继续说:“我很想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薛叶林翻身下马,俯身察看这些尸体。“师傅,这些人都死得很蹊跷。”薛叶林起身向唐易舟靠了过来,满面尽显疑惑之色:“他们的脖颈和胸口都有伤痕,像是被利刃划过的。可伤口都很浅,并不足以致命。这是一奇。”
“那二奇呢?”唐心急急地追问。
薛叶林望了她一眼,说道:“这二奇就更是费解。这所有的人似乎都是在一瞬间被杀掉的,而且就连本能地反抗都没来得及。这个市集虽然小,但粗略一看也有七八百人。凶手又怎么可能同时将所有人杀光呢?”
“如果凶手人手众多呢?”唐心又追问道。
薛叶林摇了摇头,解释道:“如果敌人人数众多,那想必动静不会小。集子上的人不会毫无察觉。小姐你看……”他抬手引着唐心的目光望向四周的尸体,继续说道:“这些死者的面部肌肉都很松弛,可见凶手杀人时,他们根本就浑然不觉,更别说逃跑或者反抗了。”
唐心不禁后退了两步,心有余悸地说道:“真是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薛叶林将目光转向了唐易舟,问道:“师傅,依您看来,究竟是谁如此地丧尽天良。”
唐易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吐出了四个字:“五月荻花。”
“又是五月荻花?”薛叶林和唐心异口同声地惊叫道。
唐易舟一边向前踱步一边说道:“只有五月荻花的人才可以如此干脆利落地杀人。”
薛叶林也点了点头,跟在唐易舟身后说道:“师傅说得是。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也只有五月荻花那帮禽兽才干得出来。”
“而且,只有他们可以办到。”唐易舟双足一顿,转过身来说:“他们的迅影剑便是为杀人而创的。”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唐心惊恐地问道:“难道他们真是冲咱们唐家来的?”
唐易舟捻着胡须,微微摇头,说道:“是很奇怪。五月荻花的人都是刺客,有了雇主才会杀人。这么多无辜的百姓惨死,难道背后也是有雇主的?”
薛叶林略一沉吟,说道:“师傅,咱们与其在这儿瞎猜,倒不如趁早赶路,到了雾都山上再请绿水两岸的同道一起来参谋。”
“叶林说得有理。”唐易舟转过头来冲他吩咐道:“那就快快启程吧,也许咱们早一天能赶到雾都山,真相就早一天可以大白于天下。”
“是。”薛叶林一拱手,转身便去了。
唐心忽然一把拉住了父亲的衣袖,半带哭腔地说:“爹爹,我好怕。你陪我坐车吧。”
唐易舟和蔼地笑了,柔声说道:“有爹爹在此,你什么都不用怕。好吧,咱们就同坐一辆车吧。”
唐心紧紧握着父亲的手,一起登上了马车。“你去照顾妈妈和眉儿吧。”唐心冲侍女说着。侍女恭敬地应了一声,便下车离开了。
马车又是“吱呀”一声,缓缓向前去了。唐心握着唐易舟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不一会儿,他们就驶离了那状若鬼蜮的恐怖市集,充斥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渐渐散去了。
唐心不时偷瞄一眼身侧正在闭目养神的父亲,将他的手也握得愈发紧了。
“你叫我上车来,一定是有话想说吧。”唐易舟没有睁眼,但这话也说得很突然,让本就心慌不已的唐心颇有些狼狈。
“爹爹怎知道?”唐心小心翼翼地问着。
唐易舟睁开双眼,将两人紧握的手抬了起来,笑道:“你瞧,你的手上出了很多汗。”
“哦。”唐心忙把手缩了回来,胡乱地在衣裙上抹着。
“还有你的呼吸,也显得很急促。”唐易舟侧目将她一番打量,笑问道:“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唐心柳眉微皱,顿了一顿,说道:“昨晚在龙塔,我和薛师兄被五月荻花的人袭击,幸好爹爹和三位师兄来救,否则……否则……”
“我就知道与这件事有关。”唐易舟冲唐心一笑,说:“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唐易舟的话给了唐心鼓励。她壮着胆子说道:“那刺客本已将我和薛师兄困住。但他没有杀我们,而是追问爹爹和江枫眠是什么关系。”
“哦?”唐易舟眉头一皱,神色也紧张了起来。“你是怎么说的?”他的语气里透着些许的惴惴不安。
唐心摇了摇头,说:“薛师兄胆气比我壮得多,大声说‘江枫眠是你们五月荻花的人,我师傅怎会与这样的人结交’!”
“嗯。”唐易舟赞赏似的点点头,追问道:“那人怎么说?”
“他恼羞成怒,说要抓女儿回去,挑断我的手脚筋,倒要看看……看看……”说到此处,她也不敢再往下说了。
“看看什么?”唐易舟怒容乍现,手里的茶杯已是格格作响。
“看看爹爹你嘴硬到几时。”
“混账!”唐易舟右手用力一捏,那茶杯“嘭”地一声碎裂,茶水四下飞溅,溅到了唐心的衣襟和脸上。
“爹爹莫怪,都是……都是那妖人乱讲的。”唐心急忙说着。
唐易舟对女儿的话似乎没有听见。他厚实的巴掌重重地拍在茶几上,震得点心果盘都是原处一跳。
“好一个五月荻花,好一个江枫眠!”唐易舟咬着牙恨恨地说着:“居然想用我的女儿来要挟我,哼!难道你们真以为姓唐的是好惹的吗?”
唐心见父亲的怒火并不是冲自己而发,心中也不怎么慌乱了。但唐易舟的盛怒仍是令她始料不及。
“爹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心轻轻拉住父亲的衣襟,问道:“那个江枫眠到底是谁?爹爹你认识他吗?”
唐易舟侧过脸来问道:“难道你也觉得我与他相熟?”
瞧着唐易舟这可怖的眼神,犹如是一盆冷水朝唐心兜头浇下。她心里一紧,张开双臂将唐易舟宽阔的腰身抱住,哽咽地说:“爹爹,我怎敢怀疑爹爹与妖人相熟。只是……只是我好怕……女儿在睡梦中见到江枫眠将咱们一家老小都杀了,就和刚才那个市集上的人一样。爹爹,我真的好怕……”
唐心越说越难过,说到最后竟是痛哭失声,肆意涌出的泪水也将唐易舟的衣襟打湿了。
望着唐心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唐易舟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也发泄不出了。他重重地叹一口气,一边轻抚女儿的云鬓,一边柔声说道:“心儿,是爹爹不好,爹爹不该冲你发脾气。来,你先把眼泪擦了。”
唐心将心中淤积的愁绪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再加上父亲的温言安慰,哭声便一点点收了。
她抬起头来,衣袖拭泪,说道:“爹爹给我讲讲江枫眠吧。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唐易舟又长声叹了一口气,说道:“心儿,我本不愿让你被江湖上的这些风波纠缠。可如今不想纠缠也已纠缠了。关于江枫眠,我可以与你说说。但你要答应我,你要用尽一生的时间去忘掉这个人,懂吗?”
唐心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望着唐易舟,微微点了点头。
唐易舟不禁摇头苦笑,说道:“一时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心儿,你虽然没有学过剑术,但我也教给过你一些习剑的道理。你说说看。”
唐心一字一顿地说:“习剑也是习心。只有一颗心端正了,剑才能端正。只有剑端正了,才能学有所成,为己谋福,为人祛害。习剑之人必是君子,唯有君子方能习剑。”
唐易舟捻须微笑,说道:“不错,我教导你的话你记得一字不差。我们习剑的目的正是为己谋福,为人祛害。话虽是这么说,但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为自己谋的福就要少些,为他人祛的害就要多些。”
“是。女儿虽然没有学习剑术,但这习剑做人的道理却是懂的。”唐心说道。
唐易舟点了点头,又问道:“天下兵刃众多,为什么君子都要习剑而不习刀呢?”
唐心微微一笑,说道:“这个爹爹也说过。刀是杀猪宰羊用的,是污秽之物。天下兵刃虽多,唯有剑才能修心修身。”
“很好很好。”唐易舟露出了满意地笑容,说道:“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贩夫走卒、市井无赖都可以用刀;街头斗殴、战场厮杀用的也是刀。因为刀就是为杀生而生的。它不仅是污秽之物,更是不祥之物。我正义之人自然是不屑于用的。”
“爹爹说得是。”唐心将一杯热茶恭敬地递到唐易舟的面前。唐易舟信手接过,轻呷了一口,继续说道:“但有些人就是要用剑来做这污秽之事、不详之事。不仅玷污了剑,更玷污了剑术。”
唐心心头一紧,问道:“爹爹说的可是五月荻花?”
“不错。”唐易舟缓缓将茶杯放到茶几上,继续说道:“五月荻花是世上最恶毒的刺客组织。他们习剑只为杀人。他们只把剑当做杀人的工具。这便是他们最可恶的地方!”说到最后,又是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茶水又一次溅出杯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