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渐鸿冷目扫过厅前的众人,面色变得愈加冰冷。他眼神一转,幽幽地端起茶杯,说道:“霖儿啊,不是为父不帮你,实在是岳将军的面子驳不得。”
岳珂笑了笑,说道:“陈大侠言重了。我是代父亲来和陈大侠商议的。如今山河破碎、故土未复。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办斗剑大会,只怕是劳民伤财,更容易混进朵拉人的奸细。那样一来,陈大侠岂非是追悔莫及了。”
“是啊爹爹。”陈霖也在一旁说道:“咱们苦心练剑不是为了给自己博取什么名号,而是为了更多的人谋福祉。”
唐易舟也呵呵一笑,起身说道:“渐鸿老兄,我受岳将军所托,即刻就要启程去凤凰城了。就算你要办斗剑大会,也得等我把岳将军交代的事办完才是啊。”
“好吧。”陈渐鸿颇有不甘的说:“各位都是以国家社稷为重,是我陈渐鸿眼界窄了。”
岳珂忍着一口气,微一鞠躬,说道:“陈大侠深明大义,晚辈钦佩不已。”他说完挺身,扭头便向外走去。
“且慢!”陈渐鸿叫了一声。
岳珂步子一停,侧脸问道:“陈大侠还有何吩咐?”
陈渐鸿笑了起来,说道:“吩咐不敢当。我本想着在本月挑个良辰吉日办了我儿和唐侄女的婚事。既然唐贤弟还有要事在身,咱们就不拖了。干脆在今晚就让他们成婚。到时,还请岳将军来喝一杯喜酒。唐贤弟意下如何?”
唐易舟有些猝不及防,说道:“宜早不宜迟,就听老兄你的安排吧。”
岳珂报以一声冷笑,说道:“多谢陈大侠的厚意,家父一定前来捧场。”撂下一句话,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这日晚上,月亮隐没在一团乌云当中,只能在依稀间瞧的出模糊的月光轮廓。
整座山顶处处披红挂彩,现出一派吉祥的气氛。各路剑术名家也都到场祝贺,喜宴的大桌从庭院中一直摆到了外面的旷野。好在凉风徐徐,坐在外面喝酒聊天也颇是自得。
“瞧新娘子喽……瞧新娘子喽……”唐眉手拿一个五彩风车,兴高采烈地从院中向唐心的闺阁跑去。两个老妈子正扶着一身鲜红嫁衣的唐心从屋中走出来,正好撞见了唐眉。
“叫我瞧瞧今儿的新娘子漂不漂亮!”她矮下身子,斜眼上瞟盖着红盖头的唐心。
“哎呦,唐二小姐,这儿可不是您玩的地方。”一个老妈子赶上来拉住她,说道:“我叫彩环几个人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我不嘛,我要看我姐姐。”唐眉甩脱老妈子的手,说道:“我要比新郎官先看到这么漂亮的姐姐,你们不要拉我。”
“二小姐,你不要胡闹。”一名唐易舟的弟子走过来,拦腰将唐眉抱了起来,说道:“新娘子盖上了盖头除了新郎官,谁也不能见。你若是瞧见了,姐姐就要走三年的霉运。你想害了姐姐不成?”
唐眉瞅了瞅他,果然犹豫了,便张口说道:“姐姐,那你可要小心点。如果陈霖那小子欺负你,我就帮你教训他。”
盖着红盖头的唐心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弟子噗嗤一笑,说道:“就你个小不点还想教训谁?走,师兄带你去外面玩风车。”
“哎呦,这唐二小姐真闹腾。”老妈子坏笑着说了一句,便继续扶着唐心向大堂走去了。
陈渐鸿和唐易舟夫妇高坐于大堂的中央。两人中间被一张小小的茶几格开。陈霖站在大堂的中央,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神情看上去颇为紧张。岳云鸣坐在下首的第一个,岳珂和薛叶林恭敬地站在他的旁边。
岳珂抬眼扫了一眼笑面生花的陈渐鸿,低声对岳云鸣说:“爹爹。依孩儿看,那个陈渐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远不及唐大侠的气量大。”
岳云鸣面上依旧带着微笑,回道:“多事,管人家这些干嘛。”
“孩儿就是觉得不值。”岳珂略一顿,说道:“替唐家父女不值。”他又转过头对薛叶林说道:“你说是吧?”
薛叶林面上一阵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柯儿!不得放肆。”岳云鸣端起茶盅来,借着开口喝茶的时候说了句。
唐心在老妈子的搀扶下刚一迈过门槛,两挂鞭炮便被点燃。鞭炮声劈啪作响,震耳欲聋。贺客们纷纷鼓掌起哄,一时间人声鼎沸,宛如置身于巨浪滔天的洪水中。
陈霖赶上几步,牵过唐心的手,一齐走上前来。两人行了叩拜礼,分别给双方的父母献了茶。这一套繁复的礼节就算是完成了。
“送新娘入洞房!”随着一声高呼,本就喧哗的人声变得更加吵闹。唐心在老妈子的搀扶下便向卧室走了去。“陈霖兄,你娶得佳人,咱们兄弟可不能便宜了你,来来来,出来喝酒!”几个年轻的剑客拉着陈霖便向外去了。
陈渐鸿呵呵笑着,转头说道:“老弟、弟妹。咱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你们放心,心儿在我家绝受不了半分委屈。”
唐易舟也笑了,拱手说道:“以后心儿就仰仗陈大哥照顾了。”
程琳也微微叹了一口气,一边抹泪一边说:“是啊陈大哥。我那女儿是我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从没离开过我半步。从此以后,这就成别人家的人了……”
陈渐鸿又是一阵爽朗的笑,说道:“弟妹这是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何须分彼此。你们若是想见女儿了,我就让霖儿陪她回去住上一段时间。”
唐易舟笑着摇头,说道:“这就不必了。现下正是非常之时。像霖儿这样的年轻才俊应以社稷为重。好了,我们不多说了。岳将军交代的事我们还得去办,这就告辞了。”
众人一阵寒暄之后,唐易舟携夫人、幼女还有众多的门生弟子一同出了庭院,向山下去了。
“师傅!”薛叶林在他背后一声呼叫。唐易舟惊喜地转过身来,果然看到薛叶林快步向自己跑来。
“师傅。就让徒儿再送你们最后一程吧。”薛叶林哽咽着说。
唐易舟和程琳对视一眼,两人同是愁肠百结。“叶林,你现在是岳将军的人,怎能随意走动?”
“是岳将军让我来送你们的。”薛叶林虎目含泪,缓缓说道:“师傅、师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多多表现,终有一日会闯出个名堂来。”
唐易舟含笑说道:“你明白就好,不枉我为你费的苦心。”他拉过薛叶林的手,噙泪说道:“是师傅对不起你。他日你建功立业,定有良缘相配。你千万……千万不要对陈霖生了怨恨之心呀。”
“师傅。”薛叶林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苦痛,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他一边哭一边说道:“师傅的话弟子谨记在心。只是心里始终无法舒怀。”
“唉。”唐易舟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真是难为你了。你快回去吧,不要耽搁久了。”唐易舟一擦眼角的泪水,扭头便走。
程琳也哭得眼睛红肿,说了句:“快回去吧。”也牵着唐眉的手跟着走了。
薛叶林跪在那里掩面哭泣,滴滴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衫。冰冷的气息侵入他的肌肤,渗透进他的血液,让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香烛软榻、红灯美酒。唐心已在这床边坐了半个多时辰。她听着更漏的滴水声,感受着时间的流淌。“江枫眠,你在哪里?”她在心里默默想着。但这个念头一起,她就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指,默默道:“不可以,我不可以再想他。”
这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唐心的心变得愈加混乱。她低眼望着那人的脚,那是陈霖的脚。他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坐在了自己的身旁。
陈霖笑着将自己的手轻轻地、缓慢地向唐心的手伸去。两人的手指刚一触碰,唐心就本能似的将手缩到了怀里。她感到了一阵冰凉,比冰块还更加冰凉。
“唐世妹,你……”陈霖哑然失笑,说道:“我真笨,应该改口叫你娘子了。娘子,你等我等得心焦了吧。”
唐心没有言语,仍是静静地坐着。
陈霖面含微笑,伸手将她头上的盖头掀了开来。他瞧见了唐心的侧脸。那是一张美不胜收的脸、一张巧夺天工的脸。
唐心的面容就像刚刚破壳而出的荔枝、像天边美丽的云朵,更像是朝露、是晚霞、是湖面荡开的层层余波,是深海底部翻起的一点浪花。她的美让陈霖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哪怕仅仅是一个侧脸。
唐心含羞似的笑了,瞥了陈霖一眼,说道:“你这样瞧着我,怪难为情的。”
陈霖如梦方醒,忙说道:“哦,我有些失神了。”他将那红盖头去掉,笑着说:“娘子,我能娶到你这么美丽的女子,真是三生有幸。我这一生……不再有任何的奢求了。”
唐心被他一赞,心中也是涌起了层层的温暖。她美目一转,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怎能说毫无奢求了?”
陈霖一边挠头一边笑,说道:“娘子教训得对。我只是觉得,只要有你为伴,就算当下死了也甘愿。”
“不许胡说。”唐心转过脸来瞧见了他。她的粉脸瞬间飞上了红霞,狼狈似的又将脸避开了。
蜡烛燃尽,熄灭了。本还明亮的房间瞬间就暗淡了下来。陈霖轻轻握起唐心的手。那手是温暖的,比他的心还更温暖。
唐心想要将手抽回来,但微弱的力量却不足以挣脱陈霖的掌控。他握着她的手,凑近身子,轻轻地一吻落在唐心的脸上。唐心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燥热在胸口淤积,好不难受。她喘了一口气,随着陈霖的身子一起躺在了柔软的床上。
夜,越发深沉。唐心虽然就在陈霖的一侧躺着,他却怎么也瞧不见。在被窝里,他伸出手去寻找唐心的手,寻了半晌也没寻到。他长出了一口气,便想将手收回来。可是,他又感受到了唐心的温暖。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陈霖心头一颤,忙侧过头去瞧唐心。在那一片黑暗中他什么也瞧不见,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唐心的呼吸声。
雨依旧在下着,下了整整一夜未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