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遮越过了大半个城区,直到城北三里之外的旷野中。他半卧在一棵枯树上,用手臂当作枕头、用树枝当作床铺。他惬意悠闲地望着天边渐渐沉下的月亮,叹道:“凉风习习、月圆当空。只可惜呀,那坛好酒没了。”
他又想到了江枫眠,自语道:“枫眠兄也真是,不知他要找的那个姑娘是个什么模样。唉,管她什么模样呢,不趁此机会睡上一觉,岂不浪费了这静夜美景?”
他说着就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当他闭上眼睛哼着小曲时,似乎听到了一阵沉闷的“隆隆”声。
那声音很微弱,但听的十分真切。他双眼忽地一睁,忙向天空望去,心中暗想:“这万里无云的,怎么会有雷声呢?”他又不禁哑然失笑,自嘲道:“慕云遮呀慕云遮,你受人之托来帮忙,可却偏偏在此睡觉。你怕不是做贼心虚,担心天打雷劈吗?呵呵……”
他又闭上了眼睛,重新哼起小曲。可那沉重地“隆隆”声又在耳畔响起,而且越发地强烈了。他的心头一紧,再一次睁开眼睛四下望着。
“不像是雷声,倒像是……”他细细思索着:“啊呀,像是马蹄声,对!就是马蹄声!千军万马的声音。”
想到这里,他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蹭蹭”几下,他跃上了这棵树的最高点,向远处望去。他的眼睛因为吃惊而瞪得越来越大。在不远处,正有一望无际的骑兵朝这边奔来。他们像是天边的乌云,更像是汹涌奔腾的洪水。
“糟了,是朵拉人的大军”慕云遮强自镇定,努力地向更远处望去,却怎么也望不到他们的尽头。他心里想着:“明成太子刚死,城里正是人心惶惶。朵拉人此时来攻,必然是趁虚而入。不行,我得赶回去告诉炎皇陛下。”
在夜色的掩护中,希若信成与唐心贴着墙缓缓向宫门的方向去了。他们挨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散落地上的枯叶。巡逻的卫队和平日相比稀疏了不少。起初,看到有宫人逃走,他们还会不遗余力地去抓捕。可后来逃跑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卫队中的人也有人逃走。于是他们的巡逻也就变成了例行公事,面对逃走的宫人,只当做了没看见。
信成拉着唐心的手一路奔到了宫墙边上。他左右望望,看不见半个人影,这才从怀里掏出一捆绳子来,小声对唐心说:“你个头高些,不如我趴下来,你踩着我先翻出去,然后我把绳子丢给你,你再拽我。”
“啊?”唐心吓得退后了两步。她也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您是王子,我怎么能踩您……”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信成着起急来:“我倒是想踩你,可够不着啊。你踩我出去,然后再来拽我。快点!”
唐心无可奈何,只好点了点头。
希若信成像小狗那样爬在了地上,将后背高高地拱起。唐心轻声说了句:“王子殿下,得罪了。”然后轻轻迈步踩在了信成的后背上。她刚一踩上去,信成的身子就微微地一颤。唐心吓了一跳,忙说道:“殿下,我踩疼你了吗?”
“不疼,就是你太重了,我有点吃不消。”信成的说话也显得格外吃力。
唐心将心一横,说道:“您再忍忍,我很快的。”然后她用力一踏,身子霍地起来,双手紧紧扒在了宫墙的边沿上。“再高些……再高些……”唐心一边奋力地向上努着身子,一边说着。
希若信成四肢打颤,但也只好吃力地向上拱着身子。“现……现在呢?”信成的说话声变得格外沉重。
“好了好了,我上来了。”唐心双手撑在宫墙上,费了许久的力气才爬上去。
信成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望着跃上宫墙的唐心。
“接着。”信成将绳子一端扔给唐心,说道:“我把另一头系在我的腰上,你下去以后用力拉就行了。”
“好。”唐心握着绳头,从宫墙上一跃而下,紧接着是“噗通”一声,然后又是唐心传来的“哎呦”一声。
信成忙贴上宫墙,忙问:“怎么了?”
“哦,没事。”唐心说道:“摔了一下,不妨事。”
信成颇是心疼,但在这时也不好安慰,只说道:“没事就好,你用力向外拉绳子,拽我出去。”
“嗯。”唐心应了一声,就像纤夫拉纤似的,奋力向外拉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信成的腰间,他双脚蹬在墙上,双手紧紧抓着绳子,一点点向上爬去。
“好了好了,我也上来了。”信成爬上墙头,冲着唐心虚弱地一笑。
唐心也笑了,说道:“王子,我来接你。”然后她就跑到跟前,张开了双臂。
信成纵身一跃,正好落到了唐心的怀里。唐心双臂一抱,将信成牢牢地接了住。
“谢天谢地,咱们终于逃出来了。”信成回头望了一眼那高耸的宫墙,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水。
唐心也觉得欣喜,但担忧之色仍然袭上了她的脸,怯怯地问:“王子,咱们现在怎么办?”
信成疑惑地瞅了她一眼,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说:“自然是去绿水南岸,找我叔叔了。”
“您叔叔?”唐心颇觉不可思议。
“对啊。”信成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希若家的传统,家里的前两个儿子一人立为太子,另一人去南岸的凤凰城驻守,总揽军政大权。唉,若是不出意外,我迟早也要去凤凰城的。”
“可是,这里距凤凰城万里之遥,再加上汹涌的绿水……”唐心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说道:“只怕咱们还没走到,就已横死街头了。”
信成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也比困在这极乐宫里坐以待毙的好。走吧。”他拉过唐心的手就朝前走去。
唐心冰凉的手被信成一握,顿时感到了一股温暖。她心头一惊,急忙将手缩了回来。信成一呆,回头望着她。“怎么了?”信成问道。
“没……没什么。”唐心低着头,含羞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信成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他哪里懂得唐心的心思,便又问道:“你不愿随我去凤凰城吗?”
“不,不是……”唐心双手翻弄着这粗布衣裳的衣角,一颗心七上八下,正不知该怎么跟信成解释。
忽然,一个黑影从两人头顶掠过。两人都是一惊,忙回头去看。“什么人?”信成的话刚一出口,双目就被一阵刺眼的光晕所遮挡。
“你……”唐心的话也还没出口,就感到脖子下面一阵冰凉。她慢吞吞地低下头,看见一柄刀正架在自己的脖颈处。
那是一柄弯刀,反衬着寒冷的月光。信成迈上一步,怒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个小太监。”他又将目光移向了唐心。唐心紧张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同样的一身太监衣服也遮盖不了她的清新脱俗。
“你……是女人?”那人疑惑地说了一句。
“她是我姐姐。”信成抢先说道。
“你闭嘴!”那人斥了一句,又望向了唐心,“你说。”他似乎对她颇有兴趣。
“我确实是他的姐姐,请好……好汉饶命。”唐心一边抽泣一边说着。
那人将刀一收,又懊恼似的说:“唉,慕云遮,你可真是没出息,一见着女人哭就心软。”
唐心破涕为笑,忙说道:“好汉是肯放我们走了?”
慕云遮眼珠子一转,说:“哪个要放你们走?哼!”他迈开步子,细细打量着这两人:“如今颖都城里人心惶惶,宫里的人也都悄悄溜了。今儿被我撞着算你们倒霉,跟我去见炎皇!”
还不待两人反应,他两只手分别抓住唐心和信成的后心,喝了一声:“回去!”两人身子被抛上了半空,大声呼叫着。
慕云遮也是纵身一跃,跃得比他俩还高。就在两人即将要落地时,慕云遮双手再是一抓,将他们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信成刚一站定,两腿一抽,险些摔倒。他扶着唐心,失魂落魄地说着:“完了完了,我这下死了……死了……”
“王……”唐心偷偷瞥了慕云遮一眼,改口说道:“王家弟弟,你没事,毫发未伤。”
听了这话,信成左右看看,慌乱的心神总算镇定了几分。
慕云遮双臂环抱胸前,冷笑一声,道:“没出息。跟我走!”他仍是一手抓着一人,大摇大摆地向宫里走了去。
“炎皇住哪?”慕云遮目不斜视,开口问道。
“我们不知道。”信成说道。
“是吗?”慕云遮手上较力,直捏得信成头晕目眩、疼痛难忍。
“啊呀……啊呀,好痛,痛死了……”信成呻吟了起来,绿豆般的汗珠一粒粒滚下。
唐心看得焦急,急忙抬手一指,说:“炎皇住那边!你住手吧!”
慕云遮步子一停,加在信成脖颈间的力道也减弱了不少。他瞅了瞅唐心,说道:“你要是骗我,我就把你衣服扒光了,挂在这城门上示众!”
闻听此言,唐心的心里羞愤焦急。她重重地一跺脚,带着哭腔说道:“你怎么……你怎么和那个江……”她本来想说“你怎么和那个江枫眠一样下流。”但话到嘴边,却又收住了。
慕云遮觉得奇怪,忙追问道:“江什么?”
唐心急忙改了口气,忸怩地说道:“你怎么能将人家那样?人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
慕云遮细细一琢磨,说道:“不对不对,你刚不是这样说的。你是说‘你怎么和那个江……’对,有‘那个’,而你这句话没有。快说,什么叫‘那个江’?”
“我……我……”唐心急得几乎就要哭出来。偏偏就在这时候,一队巡逻兵朝他们冲了过来。
“什么人?”巡逻兵快步奔过来,将他们围在了中间。他们各个佩刀出鞘,刀尖都指向了慕云遮。
慕云遮微微一笑,说道:“不要紧张,我不是刺客。我只是想见炎皇,有重要的事跟他说。”
巡逻兵互相瞅瞅,其中一个领头的怒斥道:“放肆!炎皇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他又瞅了瞅一旁的信成和唐心,见他们是一身太监衣服,便又说:“你抓我们的宫人干什么?”
“他们要溜走,我替你们带回来了而已。”慕云遮笑着说。
“岂有此理!”他大声斥道:“识相的就将他们放开,然后滚出皇宫去!”
慕云遮强抑怒气,仍是勉强地一笑,说:“好。”他伸手一推,便将信成和唐心推开了。
“还不快滚?”巡逻兵齐声说道。
慕云遮冷目一扫,恨恨地说:“好,我滚!”话音还未落,只听“唰”地一声,唐心和信成都是一呆。两人再看慕云遮时,他正收刀归鞘。
巡逻兵们不明所以,正要挥刀去砍他时,听得丁零当啷的一阵响,他们的刀从中间断裂,断刃纷纷跌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