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生命之源。
但对于李延年来说,水是他的阴影。
此时此刻,他身处水中,精神恍惚……
又是这样……
被冷水裹挟着,不知去向……
这种场景,李延年四年前经历过一次。之后每次在梦里,他也会遇上一两次,先是疲于挣扎,最终溺死于水中。
李延年强打精神,疲惫地撑开双眼。得快些上岸才是,他细细想着,现在这样太难受了,而且自己右手还挎着一个昏死的白鸣。
师兄自拉自己下水之后就一直是这副状态,实在是不靠谱啊,李延年忍不住在心中抱怨。
周围一片黑茫茫的,李延年看不清,使劲地向上扑棱,却收效甚微,但他感觉自己耳朵好像出了点毛病,竟断断续续地能听到了一些嘈杂声响从上方传来。
李延年听了一会儿,那声音逐渐变得连贯清晰。他听清了,那竟是歌声,婉转动听,宛如天籁之音。
令人安心的旋律。
李延年盛赞,他记下了那歌声的曲调,但李延年却听不懂它在唱什么。
恍惚之中,李延年好似看见一团一人高的墨绿色海草正向自己靠近。海草团绕到他们身后,缓缓伸出了一对柔弱细白的手,抓住了两人的衣领,游刃有余地向上游去……
只是那团海草和李延年都没注意到的是,师弟紧紧缠抱住的白鸣却在此刻缓缓地睁开了眼,露出了一对好似狐狸的黄金瞳孔,于水中散发着暗淡的光……
“嗬!”
待李延年再次惊醒,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处昏暗的洞**。白鸣躺于身侧,那团海草却是不知所踪……
噩梦,绝对是噩梦,那到底是什么?李延年回想起那团海草,仍是心有余悸,他怕水,自然怕海里的一切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好在现在在陆地上,着实令人感到踏实。
李延年休息了一会儿,平复了下紊乱气息后,便将湿衣服换了去,从乾坤袋中找了一套黑紫束身劲装穿上。
他意识到自己太过自大了,下次打架定要先换套合适的衣服,宽袍广袖的实在太不方便了。
李延年的一只手攀上了白鸣的脉搏,发现这家伙气息有些羸弱,旋即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个针囊。
只见他左手按着针囊,右手灵力萦绕,针囊里的银针陆续不断地被他抽离出来,浮于空中。
他用右手从半空中取下一根,轻捻着。丹田中催动木灵根,用其产生的木灵力把银针包裹住,然后迅速下手,精准无误地扎在白鸣身体的各个穴位上,口中似乎还喃喃自语地小声提醒自己,以防扎错:“百会、神庭、脑户……”。
李延年忙碌着,额上汗珠冒出也不急擦拭。直至银针全部落下,他才吐息纳气,伸出左手的两根手指搭放于白鸣的手腕处。
这是他第一次给白鸣施针,内心多少期待着好的结果。
一刻钟过后,李延年明显感觉到白鸣的脉搏跳动不再像之前那么微弱了。
“他很快就会醒了。”李延年估摸着,“只稍一两天的功夫。”
结果。
三日之后……
“白鸣!白鸣!白鸣……”
李延年正大声不停地唤着同一个名字。
因为现在他正试图唤醒一个人,一个早应该醒过来的人。
“喂!睁眼呐!”
说实话,李延年已经很卖力了,嘴里不停地喊着,手背还急促地拍打着白鸣的脸颊,时不时还用力地摇晃着白鸣的肩头。
李延年的手背,在白鸣的脸上这么一拍,就没有停下来过。
只不过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躺在地上的“尸体”一动不动,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睡死了一样,但是李延年却觉得,他……就好像死了一样,虽有呼吸,可却像一株植物一样不会动弹。
“这可如何是好?”
李延年揉搓着衣角,心有不甘,但他连忙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搭在白鸣的额头上,四肢百汇中的灵力流过经络汇于二指,进入白鸣体内。
李延年如此行事是为了探明患者体内状况,好对症下药。但这会损耗医者心神,要是一个控制不稳,医者可是会遭反噬的。如果不是形势所迫,自己真不想兵行险招。
李延年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灵力进入这家伙体内根本没有任何反馈,他的身体仿佛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不断地吸取灵力,却没有任何结果。
“怎么会这样?”
见如此这般诡异,李延年终于是停了手,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伤势比我轻,可现在却昏睡不醒……”李延年想不通,捏着衣角的手不禁沁出汗来。
得想个法子,否则便要止步于此了。
李延年开始烦躁地揉搓着自己的袖口,沉着头,闭目思索,想了好一阵之后,忽而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办法,有了!
只见他俯下身去,故作恭敬,对着白鸣的耳朵支支吾吾,有违本心道:“白……白师兄。”
“尸体”没有反应。
师弟呼了口气,继续道:
“白……少侠。”
“尸体”心如止水。
“白大侠!”
“尸体”不为所动。
“白巨侠!”
“尸体”坚如磐石。
“白痴!”
“尸体”……宠辱不惊。
如此循环往复地喊了几轮,“尸体”自己都看开了,但李延年却没有。
“还没动静?!”李延年有些不耐烦了,“那便莫怪了!”
“花坊头牌!”
“逍遥派叫花子!”
“白鹅!”……
难听的诨号被那人一个个拎了出来,但是“尸体”……只得忍辱负重。
以上列举的三个诨号分别对应白鸣的三种品质:天生丽质、有借无还、脖子特长。
“不管用了吗?”
师弟困惑了,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连“白鹅”这一诨号都说了。这可是个禁词,它是白鸣身上永远的痛,因为他的脖子比一般人长。可能别人觉得脖子长没什么,但白鸣却很计较。
所谓病急乱投医,大抵说得便是这种人吧。
虽说口不择言,但也是形势所迫,是能被谅解的,至少李延年是这么认为的。
李延年以手抚额,不时地捏了捏额上的头发,已然放弃了这不靠谱的主意。
“看来事情比我想得要严重啊。”他靠在洞穴石壁上,有些心累。
早知如此,当时就在天上御剑而飞,用银针当兵器好了,干嘛非得站在水面上,害得自己被某人拖下水。现在到好,自己受了重伤,修为境界从天庭一层跌落至地府二层,反而飞不了了。
李延年心中却道无奈,现在设想过往也无济于事啊。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还真是学艺不精啊,李延年自责道,自己竟是一点办法没有,白鸣久睡不醒,唯恐是夜长梦多,只怕到时又横生枝节。莫不是真要在这等到天荒地老?
“太离谱了!也没必要非得把他叫醒吧,就算是我一个人,没有他,难道我还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过虽然想是这么想,但师弟毕竟是第一次来海外,他确实是不认得路。
白鸣没有醒过来,李延年却并没有轻言放弃,他没有贸然站起,而是等待着白鸣能有什么动静。
“看来不妙啊。”李延年皱了眉,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但见他双掌发力,一股淡绿色的灵气便附在他的手掌上,而后双手慢慢地向自己腿部压下去。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还不是时候,尤其是现在,还不能随意起身,自己应该在等待一会儿。
等待,等待……等到李延年的腿发麻的感觉差不多消失了,他便可以从地上站起来了。
“早知道就不跪着了。”李延年有些后悔。
就在这时,他看见白鸣的右手小指头轻微地动了一下,这让他喜出望外,“要醒了吗?”
许久之后,白鸣没了动静,依旧是老样子,李延年失望了。
此刻,李延年只想着再梳理一遍脑中头绪,好尽快从这场变故中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以此想想还有什么面对困境的好对策,为此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周遭环境。
俗语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如果要说眼下这副处境有何好处,据李延年自己估计,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了。
是的,没有人。
“尸体”自是不会来打扰他的。
因为“尸体”……善解人意。
徐徐地向洞外走去,李延年在洞口处停了下来。左手扶着洞壁,右手垂落,他的双眼无力地望着前方。
此刻,在他的眼眶中倒映着一轮红,那是太阳,它正缓缓下降,越来越靠近那海天相接的地方。
苍穹上的云因为那轮红而熠熠生辉,不断幻化姿态。苍穹下的海也因为那轮红而起伏不定,生出金银光彩。
这景色多像那一天在醉仙楼喝酒的时候啊,李延年感慨。
远处的海鸥迎着海风起起落落,它们的叫声总是一呼一合的……
李延年看着远方,神情有些恍惚,眼前仿佛多出了一道人影。
那个人影立于沙滩上,一手摇着纸扇,一手负于身后,“夕阳无限好啊!”他如此说到。
那道人影是白鸣吗?师弟说不清,不过若是白鸣见了这幅光景,定会大发感慨,说出这样的话来吧。
李延年不禁回头看了看,“尸体”还在那,一句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