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日头已过了中天,含光笑道:“光顾着跟各位长辈说话,不想已过了这么久,我们还是先上山罢。”
单菱梦点头道:“含光师侄说得甚是,别让刘师兄等得急了。”
说罢含光便引着这二十三人朝镇海峰走去。
待到了镇海峰脚下,众人才看到这孤峰四壁却并不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而是有一条凹进去的石阶山路,似有人用莫大法力生生凿出来的一般,挂在峭壁之间,斗折蛇行,沿着山体蜿蜒而上,没入云端。
灵静真人倒是第一次来乾元宗,她先惊叹于这镇海峰巍峨高耸,又感慨这盘山石阶的鬼斧神工,不禁叹道:“没想到这崷崪山石中还能见到如此奇景,却不知贵派为了凿出这条山路,用了多久时日?”
霍正祺与单菱梦昔年来乾元宗时,虽见此路险峻陡峭,却没想过是怎样凿出来的,如今听灵静真人发问,不禁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含光。
含光有些得意地笑道:“灵静师叔问得好。不瞒您说,这通往金顶的六千三百五十二阶,倒是有一百零六阶是出自师父的手笔。”
灵静真人大感意外,道:“哦?这如何说来?”
含光道:“此阶名为‘海天步’,从此处始,至镇海峰顶止,这六千三百五十二阶,每一阶莫不是我派历代掌门长老斧劈刀砍,一阶阶凿就。要说此阶来历嘛,盖因我派第三代掌门曾经在镇海峰脚下望着山顶道:‘其山险则险矣,然凡我修士,或御剑,或御风,不出半刻便上了镇海之巅。这巍然险峰譬如修仙长路,脚踏实地方能证道。’他便以身作则,不用法力,不用神兵,就这么一锤一锤,开始凿这石阶。而至此以后,‘海天步’的开凿便似一个传承,由乾元宗历代掌门及长老凭己力开凿。至师父这一代,终究是完成了曾师祖的心愿。
“而师父在凿完最后的石阶后,又顺便在山间增设了两处落脚之地,这‘海天步’才算真正完成。”
众人没想到这石阶还有这么一段来历,特别是太虚门一众人,心里多多少少对这乾元宗的掌门刘宗易的印象有了些许改观。
这时便听相思谷那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含光师兄,照此说来,你莫不是要让我们一步一步走上这金顶罢?”说话的正是韩采薇,江云皓一闻此声,不由得想侧目打望,但他咬了咬牙,又忍住了。
含光依然露着不变的微笑道:“若换做平时,大家自可御剑而上,倏而便可到达金顶玄元殿跟前。不过这几日乃六道论剑盛会开展之时,为防魔道妖人趁隙作乱,师父便开启了护山大阵。若身上没有乾元山特殊法宝,只要在山壁附近飞起,便要被这护山大阵所噬。哈哈,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便只有劳各位长辈和师兄弟步行上山了。”
此言一处,韩采薇不禁叫苦不迭:并非是她不想爬山,而是这乾元宗的护山大阵着实让她没有料到,说不得她的计划可能也要做些改变。
单菱梦点头道:“刘师兄心思缜密,未雨绸缪,这样做倒无可厚非。不就是六千多阶石阶么,我们权当游山玩水,拾阶而上就行了。”当先迈出步子,朝上走去。
众人见单菱梦一人当先,也不愿落于人后,都沿着石阶向上而行。
待踏上石阶,众人才发现,这石阶虽然是沿着山壁凿出,但靠近山崖一侧自有铁链防护,以防有人失足跌落。
想这石阶虽多,山路虽长,但那些弟子毕竟都是年轻人,一路或互聊修行心得,或醉心林壑奇景,一路行来,倒也不闷。江云皓寻隙几步跑到含光身旁,道:“含光师兄,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含光面上笑容就像与生俱来一般,一直未变,他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不知这位师弟想问什么?”
江云皓晃了晃那黑黝黝的铁链,道:“师兄说在这石阶之上,飞是飞不得的,那若是有人一不小心从此处失足坠崖,若是他飞了便要被护山大阵打死,若是不飞便要被摔死,这该当如何?”
含光笑答道:“此事师父亦有想过,虽然来此处参加盛会的都是修道之人,不太可能发生这坠崖之事,但为以防万一,师父还是做了一些准备……”说到此处,他似是觉得自己失言了一般,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这位师弟自是不必担心,我是决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江云皓本来是随口一问,但几步之遥的韩采薇却是听者有心。见含光警觉住口,她不禁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众人就这么一路走了近一个时辰,但见前方忽有一平台横架在悬崖一侧。平台为巨木树干搭建,方面三丈许,上有亭台木椅,看来是供人休憩的。
果然,含光对着众人道:“这便是海天步第二千二百阶的第一个落脚处,名为观山台,上面还有一处这样的休憩处,名叫观星台。大家若走累了,可在此休息片刻。”
却听杜伊斯的声音在人群中道:“这点路程对于我们修道之人算什么,含光师兄不必停下,我们体力还好得很。”
太虚门众人皆点头称是,而相思谷那边虽都是女子,但毕竟有修为在身,这两千多阶对于她们确实也不算什么,也齐声应和。
走在最前面的单菱梦见弟子均不想休息,便对含光笑道:“含光师侄,这些弟子毕竟年轻,精力充沛,再走一段也是不妨事的。”
含光点点头,对众人道:“再往上便是四千四百阶才有一处落脚点,我们便到那处休息罢。”说罢带领着众人又往上走去。
眼见日头西斜,江云皓从崖边向下望去,眼见佳木郁葱繁阴,耳闻好鸟鸣声上下,鼻嗅野芳发而幽香,体感山间晦明变化。联想到此时五泉山皑皑雪景,一时之间竟生出隔世之感。
且说众人又走了二千二百阶石梯,果然一座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平台横亘在此。不过透过山间薄雾,众人却见平台凉亭中有两道人影,一坐一站,间或有琴声潺潺,回荡山间,似有同道在此休憩。
单菱梦走在最前面,第一个瞧清了凉亭中休憩之人,她遥遥朝那人一拜,朗声道:“常闻云湖坪中有‘一琴一箫一钓翁,三仙醉饮日月中’。想必您就是云湖坪玄云观‘琴剑双绝’翟老先生了。”
便有一老者声若鹤鸣,亢然嘹亮:“哈哈哈哈,单仙子此话差矣。老头子不过瞎抚几曲,乱舞几剑,什么‘琴剑双绝’,不过同道谬赞,老头子当不得,当不得。”
霍正祺面有喜色,一边快步上前,一边说道:“翟老先生高风亮节,与世无争,琴剑造诣更是同道有目共睹,谁说当不得了?”一句话说完,已走到老者近前。
只见这老者身披褚色道袍,一头银丝随意用一根木枝挽了个髻,倒也不乱。他面容清癯,颌下一缕白须垂到了腰腹之间。乍一看不太像修道之人,倒像是一个私塾先生。此刻他正轻抚瑶琴,见到霍正祺亦是眼前一亮,按下琴弦,笑道:“原来是太虚门的‘雅鹤’到了,最近书法境界,可有什么提升?”
霍正祺回道:“并无丝毫提升,倒是越写越丑了。”说罢两人哈哈大笑,令众人纷纷侧目。
单菱梦小声对灵静真人问道:“静儿,我怎么看霍师兄和翟老先生很熟稔的样子,他们是故交么?”
灵静真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想必单师姐也知道,我们太虚门一向与玄云观交好,两派不仅师祖是世交,便是到了我们这一代,两派间也是频繁走动,几无隔阂的。
“而眼前这翟老先生,也是霍师兄书法一途的引路人。霍师兄与翟老先生的关系,说不得比太虚门有些长老的关系还好。”
单菱梦“哦”了一声。
待拜托含光安排好弟子休息,霍正祺和单菱梦,灵静真人,吴寒走进亭中,看着那个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白衣抱剑青年道:“想必这位就是最近在神州风头正劲的青年俊彦,温青?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那白衣青年虽面色颇冷,但目若星辰,面如冠玉,顾盼神飞,楚楚不凡,端的是英俊潇洒,品貌非凡!
他对四人见过了礼,道:“霍师叔过誉了,温青只不过喜欢练剑而已,并无霍师叔说得那般好。”他声音虽然轻柔,但言谈举止间几无表情变化,不禁给人多了几分隔阂之感。
吴寒在一旁却不在意他的态度,笑道:“早年便听闻了温师弟的惊天事迹,虽醉心练剑,博得‘剑痴’雅号,更心系苍生,将霸凌凡人百姓的魔道妖人一举歼灭。两相对比,师兄枉然痴迷修道一途,却不如师弟变通,实在惭愧,惭愧。”
那白衣青年,也就是温青面色依然如常:“吴师兄不必如此说,师弟不过做了些分内之事,当不得夸。”
翟砚名拍了拍那白衣青年的肩,指着那些在平台休息的太虚弟子道:“温青啊,你平时在玄云观中,也难得出来一趟,便去跟师兄弟交流一下。去罢。”
犹豫了一下,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温青还是说道:“是,师父。”躬身告退。
翟砚名看着温青的背影,道:“这温青啊,什么都好,就是天生不爱说话,心里面除了练剑,便再也装不下其他。”
吴寒四下望了望,问道:“翟师伯,怎么此处就您和温师弟两人,其他弟子没跟你一起么?”
翟砚名笑道:“那些小子,一个个精神头好得很,不耐等我这老头休息,早早便上金顶去了。只有温青放心我老头子不下,在此陪着我。”
单菱梦亦看着那背影,道:“早就听闻玄云观出了这么个不世人物,年纪轻轻修为已到五方境第五层,这可是神州大地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看来玄云观是后继有人了。”
翟砚名眼中得色一闪而过,却一边拈须,一边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剑痴罢了……”
却说平台那边,见温青走了过来,相思谷那些女弟子便先炸开了锅。
“快看快看,那不是玄云观的温青吗?”
“对对对!早就听说玄云温青,修为极高,相貌极好,今日见到真人,果然是这样呢!”
“你说,天底下为何有这样俊美的人呢,要是明日我与他对阵,怕不用打,就先缴械了。”
众女纷纷点头,觉得此言大有道理。
而韩采薇来九州大地时日不长,自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她朝那人看去,只觉得此人确实生得俊美无匹,不过不知为什么,她却毫无感觉,心中只道:“什么玄云温青,也不过如此,比起江云皓那气人的小子来,还是后者看起来顺眼一些。”
然她刚想到此处,又有些着恼:“想谁不好,怎么偏偏会去想那可恶至极的浑小子?”眉头微蹙,轻啐一口,看得她旁边的师姐莫名其妙的。
不过温青走到离人群还有一丈的距离便停了下来,看着天边斜阳,抱剑不语。
那些相思谷弟子莫不叹气,而太虚门这边也是交头接耳,好不热闹。便听那话最多的杜伊斯小声道:“嘿,玄云温青近年来在诸多门派二代弟子中可是威名赫赫,今日得见,人家那做派还真有些大侠风范。”
闵行止眼中羡艳之意显露无疑,道:“听闻温青师兄早在三年前出世历练时,仅凭一人一剑便灭了盘踞在中州楚阳山的一个魔道小门派,而后声名鹊起,又接连将陆泽山、苍龙坡为害一方的魔道妖人尽数剿灭,威震天下。如今他年纪不及弱冠,修为便已达到五方境之巅峰。”
离太虚门众人较近的韩采薇听得真切,心道:“怪不得三年前冥道内部都在传玄云观出了个厉害人物,只影孤剑连破道中三个门派。那些门派虽然都是小门小派,但掌门修为却是不俗,也成了这人的剑下亡魂。当时我还道此人是正道中哪个厉害老头,不想这么年轻。”
于是这位少女对这次六道论剑,又多了几分担心。
闵行止身旁的守和真人道:“闵师弟切莫忘了,他手中那柄仙剑‘洗玉’可是同时由天外陨铁与九幽寒玉打造的绝世神兵。有此剑在手,嘿,他的修为说有七星境恐怕也无人不信。”
顾行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什么时候七星境变得这般不值钱了……”
江云皓知道他话有所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小子阴阳怪气说什么呢,我两度差点死掉的事怎么不说?这温青能有今日的成就,想必也是受了许多常人不能受的过往。”
杜伊斯觉得江云皓说的话有些道理,他看了看舞鹤泉屈问梅、屈听竹姐妹,只见这两姐妹一见温青便花痴大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暗自摇了摇头。又对曲迎波道:“曲师姐如何看?”
曲迎波是神女泉灵静真人座下得意弟子,样貌清丽可人,修为亦是不俗。她道:“其他的我没什么说的,只是想说,这次六道论剑,多半是此人独占鳌头了。”
江云皓不禁朝温青看去,只见他面朝巍巍群山,衣袍迎风飘舞,冷眉抱剑,气势勃发,又不知他能达到今日的高度,背后又发生了怎样的事。
或许,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