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江云皓回到客栈大厅,东方已隐隐发白。
首先迎出来的是灵静真人,他拉着江云皓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笑着点点头道:“还好没有受伤。”
江云皓抓了抓头发,嘿嘿笑了两声,四下看了一眼,并未见到霍正祺的身影,便问道:“灵静师叔,师父到哪去了?”
灵静真人道:“你师父昨夜看到那火光就冲出去了,你们没有遇到么?”
江云皓愣了愣,道:“弟子一直未见到师父啊。”
他们正说着,便见霍正祺负手走了进了大厅。江云皓转身见到,行礼道:“师父。”
霍正祺挥了挥手,道:“你追了那人一夜,想必十分疲乏。你先回房间休息休息,过了辰时我们再上山。”
江云皓顿了一下,道:“师父就不问下昨晚弟子遇到了什么吗?”
霍正祺不耐道:“叫你休息就去休息,废什么话,要问一会路上不会问?何必急于这一时?”
“哦……”江云皓悻悻上楼,兀自奇怪。
楼下,灵静真人笑着对霍正祺道:“师兄心里到底还是念着弟子的,就怕江师侄会错了意。”
霍正祺道:“这小子怕不是想早点邀功罢了。”
灵静真人心中一动,道:“如此说来,师兄为了暗中保护江师侄,也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
霍正祺点了点头,眼睛瞟了一眼二楼单菱梦的房间,却忽然用传音入密对灵静真人说道:“兹事体大,我只拣重要的说。其一:昨晚云皓从‘冥府三使’申屠扬手中救下了五灵花精并将其收服,现在花精应该在千舆剑中。”还未等灵静真人惊呼出声,霍正祺又道:“其二:空相禅寺的如晦大师,恐怕尚在人间!”
这可比第一个消息更令人吃惊,灵静真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平复了一下心情,传音道:“师兄可是亲眼见到了如晦大师?”
霍正祺摇了摇头,回道:“并未亲眼得见。不过我有幸见到了如晦大师的佛门高法,还有他那两句‘有趣’的口头禅,可是浩浩九州独一份的。”
灵静真人皱眉道:“当初空相禅寺的住持觉慧方丈不是亲口所言如晦大师已魂归极乐了么?莫非,他打了诳语?”
霍正祺摇头道:“个中缘由,我也不曾知晓。不过如晦大师当年因魔道一事当着五大门派的面自行了断却是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当时与会的五大门派中多得是能人异士,如晦大师是不是诈死一眼便能看出。若我昨晚所见真的是如晦大师……”霍正祺看了一眼灵静真人,目光凌厉,教人胆寒。
灵静真人到底不如霍正祺沉得住气,她倒吸一口凉气,道:“若真是如晦大师,只怕他的修为已臻佛法‘大乘’之境,不日便可飞入极乐佛境!”
霍正祺“嘿嘿”笑了两声,道:“倘若真是如此,从此往后九州大地便热闹了。”
顿了一下,灵静真人又道:“师兄,如今江师侄得了五灵花精,你又当何处理?”
霍正祺摇了摇头道:“五灵花精已然认主,怎么处理是这小子的事,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可这五灵花精毕竟是得天地造化的灵物,若被有心人知晓了,对江师侄终是不利。”
“师妹不用太过担心,云皓这小子我再清楚不过,我相信他在这件事上自有分寸。”
江云皓刚走进房间,便闻到一股幽香,定睛一看,赫然见到韩采薇抄着手坐在他床上,一旁本来颇为聒噪的杜伊斯此刻却噤若寒蝉,有些胆怯地看着韩采薇。
江云皓见到她略微有些头大,他走进房中,见韩采薇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翻着眼看着自己,他看了看杜伊斯,见这小子仍然缄口,不禁转头对韩采薇问道:“韩……师妹?”
韩采薇却是“哼”了一声,开门见山道:“昨晚我明明可以自己挡下那两枚金针的,你又来充什么好人?”
江云皓闻此张口结舌:敢情自己救人还救出膈应来了?他本来追丢了黑衣人就有些烦躁,现在居然还被自己救了一命了韩采薇诘问,昨晚对她仅有的好感也渐渐消失,亦是挥袖哼道:“不知好歹!那我江云皓就当救了一条狗崽子,从此你我再无瓜葛,请了!”说罢把门一拉,就要轰韩采薇走。
其实韩采薇本是心气极高的人,昔日在冥道中自恃修为超群,天下无双,罕有敌手。昨日被江云皓所救,她自是感激万分,但也觉得自己怎么可能连一个太虚门二代弟子都不如。由此便激起了她不服输的性子,想在江云皓面前证明她的修为不输于他。
但没想到江云皓被她三番五次挤兑,早已心生不耐,如今明明救了她,却被贬得一文不值,给这热血少年带来了极大的挫败感,所以他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开来。
这也难怪,韩采薇因身份特殊,在冥道中常年受万人景仰,何时用得着处理人际关系?所以她对这人情世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之前在相思谷还好,韩采薇作为少有的三代弟子,自然受到师姐师叔们的关怀;而如今踏足神州大地,人情世故却是最紧要的东西之一,韩采薇不明所以,时时只为逞口舌之快,才有了今日一幕。
她见江云皓竟如此决绝,也未想到是自己之前言辞不当,心中也是委屈不已,眼中含泪,道:“好,你我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交情,今日过后,更是形同陌路!”愤然站起,走出房间,将门重重一带,“咚”的一声巨响将整个客栈都为之一震。不过她关门时许是力气太大,一方绢帕从她袖中飘出,落在了地上,而韩采薇犹自不觉,自顾离去。江云皓有心提醒,但又想到她恶言恶语,便生生止住了念头。
一旁坐着的杜伊斯直到韩采薇摔门而出,才松了一口大气,拍着胸口说道:“这姑奶奶总算走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江云皓皱眉道:“她为难你了?”
杜伊斯道:“可不是!她昨晚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我正在床上打坐,她直接闯了进来,一个劲地问我你的修为怎么样,若和魔道中人交手会不会吃亏。你说我和你虽是同门,可毕竟分属两脉,平时并没有机会见到,我哪知道那么多啊,结果她竟然唠唠叨叨在我面前念了一晚上,我连逮着问江师兄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机会都没有。我本来以为我话够多了,看来如今是遇上对手了……”
杜伊斯接下来的话江云皓一句都没听到,他只是定定望着地上那方绣着薇菜的绢帕,神思不属。
辰时过后,太虚门一行人收拾完毕,离开客栈,正要动身上山,却见单菱梦刚好带着一众弟子从一条巷中赶来。而她身后的韩采薇老远见到江云皓,便把脸别在一边,权当不认识。江云皓也不想跟她多言,见韩采薇如此,倒也觉得省事。杜伊斯见这两人神色不豫,纵使知道内情,也在心中暗叹不至如此。
霍正祺见单菱梦还未上山,大感意外,待她走到跟前,道:“我还道单师妹早已上山,不成想你们还在镇中。”
单菱梦叹了口气,苦笑摇头道:“说来惭愧,今早我们本欲趁早上山,拜谒刘掌门的。哪知敝谷弟子顽劣,说什么‘蜀地一菜一格,百菜百味’,非要去尝尝,这才耽误了许多时间。唉,谷中弟子管教不严,师兄切莫见怪。”
霍正祺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有道是‘万里来作客,我独爱珍馐。金盏对桌舞,玉箸几时休。’这到了一处新鲜地界,自当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特色美食,单师妹方才着实言重了。况且……”霍正祺看了眼高耸入云的乾元山,似是对着单菱梦,又似在自言自语,道:“乾元宗这顿筵席,恐怕也吃不安生罢。”
出了仙来镇,不到三里路便来到乾元山脚下。这乾元山坐于蜀地之东,山阳有盘水奔流,浩浩汤汤;山阴有千仞壁立,飞鸟难渡。山脉横贯东西,绵延十余里。秀美景色尽藏于山,奇珍异草比比皆是。比起五泉山的秀雅,此山更多了一分蜀地特有的壮丽之气。
而世人皆知,在乾元山中,有一洞天,唤作“金光洞”。相传此洞乃上古仙家太乙真人修炼洞府,仙气斐然,名驰万里,吸引了一大波文人骚客前来此处,吟诗作赋。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乾元山深处,群山险峰之中,更有一万仞孤峰,如鹤立鸡群般笑傲诸峰,呈接天之势一般矗立在乾元山里。
此峰名为“镇海”,据说是当年太乙真人修炼有成,以无上仙术从东海之极,归墟之境取来的一块镇海之石,故有此名。试想归墟镇海石何止万亿,那归墟之大也可想而知。但在当今世人看来,那太乙真人也好,归墟也罢,终归只是古老传说,当不得真。不过那些文人骚客不知此峰,仙来镇的居民却知道,因为在孤峰金顶之上,层层云霭之中,便是那乾元宗所在了。
此刻,太虚门、相思谷一行人已御剑至这镇海峰下。众人按落仙剑,仰望此峰,只见镇海峰四面山壁光滑如镜,几不可攀。而那峰顶高耸入云,蔚然深秀,虽有云海遮挡,仍能见到那层云之上的宝光霞照,气象万千,不禁令众人浮想联翩:那镇海峰金顶之上,定是一方钟灵之所,处处仙家气象!
除了灵静真人,霍正祺和单菱梦以前便来过乾元宗,所以对这景象自是见怪不怪,却没有跟那些弟子一样沉醉在这乾元山的鬼斧神工之中。
就在众人皆叹于镇海峰奇景,欲乘风而起,一览究竟时,只见有一人从那镇海峰脚下悠然飘来,待他御风至众人近前,才看清乃是名着暗绿道袍的乾元宗弟子。
只见这名年轻弟子身材高瘦,眉目清朗,面上一片冲和之气,人还未至,就遥遥作揖道:“太虚门霍师叔、灵静师叔,相思谷单师叔,啊,还有吴师兄,弟子在此恭候多时了。”
待四人各各回礼后,单菱梦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小道长想必就是含光了,昔日镇海峰一别,已有十余年了罢?”
那名为含光的高瘦弟子似乎有些受宠若惊,道:“当初含光只是玄元殿的一名道童,单师叔竟然也还记得!”
单菱梦道:“十余年前我便见你颇有灵根慧骨,故留意了几分,如今想必已小有所成了罢?”
含光重重点了点头道:“承蒙单师叔高看,如今我已拜入玄元殿,随着师父修习功法。”
一旁霍正祺眉毛一扬,道:“竟然是在掌门刘师兄门下,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多徒弟,教得过来么?”
含光听霍正祺如此说,脸上却波澜不惊,依旧笑道:“别看师父年岁已近三个甲子,但他老人家精力充沛,对每个弟子都亲力亲为,蒙恩师教导有方,弟子修为也是一日千里,不也负他老人家栽培。”
霍正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了。
灵静真人听霍正祺话中略略带刺,想必是因为昨日客栈中的事。她心中暗自觉得好笑:看来霍师兄也是个有仇必报的“君子”,这冷嘲热讽的本事以前在太虚门中竟没怎么看出来。有意缓和一下气氛,她笑了笑,对含光道:“如此说来,刘师兄一边掌管派内大小事务,一边教习弟子,还是有些劳苦的罢?”
含光看着她道:“弟子代师父多谢灵静师叔关心。师父身兼数职,有时确实有些力不从心,我们做徒弟的一再相劝让他顾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但每次他都说:‘身为一派之主,一众之师,当鞠躬尽瘁,诸事亲为,才不负‘掌门’之名’。最近为了筹划六道论剑,师父更是耗心耗力,几度因为过于劳累,差点晕倒在玄元殿中。”
单菱梦闻言急道:“那刘师兄身体抱恙,我们更该早些上山拜望才是。”
含光笑道:“不妨事,师父操劳过度也是前些日子的事了,最近为了会晤各派长辈,他也分了很多事出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用最好的状态迎接各位。”
站在江云皓的安歌悄悄“呸”了一声,小声道:“怕是这位刘掌门想迎接的门派,我太虚门当不在此列。”
江云皓皱了皱眉,虽然他也对乾元宗的作为有些不齿,但还是道:“安师弟,既然我们已经到了别人的地盘上,就收敛一些,不要给师父和灵静师叔难堪。”
安歌哼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