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完这六千三百五十二阶“海天步”的最后一阶石梯时,乾元宗才整个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见当先一座宏伟的大殿进入了众人视野之中。殿门八柱,黑墙青瓦,气势磅礴,令人心生肃穆之感。大殿中央有牌匾一块,青底白墨“玄元殿”三字书就,翟砚名和霍正祺尽管见其匾额不止一次,在心中也对这字赞叹不已。
殿旁古木参天,绿树成荫,左边是一处九曲回廊,伴着不知源头为何处的泉水,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众人但见下有廊腰缦回,清泉汩汩;上有亭榭楼阁,勾心斗角,当真自有一番仙家气象。
忽而一阵水流哗然有声,众人又向右边看去。只见一悬泉瀑布,飞漱其间,长林远树,出没烟霏。或有鸟鸣猿啼,相和成韵;或有激石泉水,琳琅作响。众人皆在心中感慨:原来这镇海峰金顶,还有这么一方世外桃源!
此时,薄雾渐散,天地一清,不知是谁当先惊叫出声,众人循声看去,便见那玄元殿后,更有一道天瀑,似那九天银河,自仙界奔流而下,落入凡间。而最令人惊奇的不是这白瀑如练,飞珠溅玉,亦不是似从天来,无有源头。而是彼时夕阳西沉,霞光漫天,落日余晖洒在这天瀑之上,好似镀上了一层金粉,整条天瀑金光闪闪,与这如水墨一般的玄元殿,与这水榭楼台,合成了一幅壮观的“金瀑染林”图。
见众人脸上或是惊讶,或是陶醉的神情,含光嘴角闪过一丝得色,介绍道:“此处便是海天步的终点——镇海峰顶了。”
待过了那山门牌坊,便走到了玄元殿前巨大的广场上。此刻可见广场上人影绰绰,显然已到了不少人。
众人又往前走,一位正在和另一僧人攀谈的峨冠绿袍虬髯男子看到众人,连忙携着那僧人一同迎了上来,边走边道:“哈哈哈哈,原来是几位贵客到了,刘某有失远迎,真是罪过,罪过。”
翟砚名因资格最老,首先向前一步,笑道:“宗易兄,你我一别数年,别来无恙否?”
原来此人便是乾元宗掌门,刘宗易。
刘宗易也笑道:“无恙无恙,倒是翟老先生,听闻去岁偶染小恙。不肖本欲前去探望,但派内俗务太多,便差人备了薄礼,以表慰问,不知翟老先生可否收到?”
翟砚名道:“当然。宗易兄的灵霄果仙气沛然,老朽只肖拿来一闻,病立马就好了。哈哈哈哈,你我先不说这个了,宗易兄还是先和其他门派打个招呼罢。”
刘宗易连道正是,又对霍正祺、灵静真人和单菱梦道:“灵阳真人,灵静真人,单仙子,刘某昨日便听闻你们到了乾元山脚下,本欲派人迎接,但看天色已晚,登上这‘海天步’怕有些困难,加之你们已住进了客栈,就吩咐那老板好生照顾,不得怠慢。”
霍正祺微微一笑,也不点破,只道:“刘师兄有心了。”
而安歌在人群中却是“哼”了一声,也不知刘宗易有没有听到。
刘宗易面容一肃,又对单菱梦说道:“前几日听闻单仙子爱徒在渝州地界被那恶名昭彰的血玉骷髅袁老魔所害,唉,刘某坐守西南,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样的事,刘某着实汗颜。仙子放心,我已派出一众门内得意弟子前去打探老魔行踪。若将那厮抓住,必带到单仙子面前,任其发落!”
单菱梦听他提起爱徒,心中又泛起一丝悲痛,强笑道:“如此多谢刘师兄了。”便不再多言。
刘宗易和众人打完了招呼,退后半步,让那僧人站在主位,道:“这位是空相禅寺的觉然大师,和诸位也是老相识了。”
只见那觉然大师身披砖红袈裟,手持碧玉禅杖,一双法眼佛光暗蕴,两道浓眉不怒自威。他诵了声“阿弥陀佛”,笑道:“贫僧确实与诸位施主相识多年,也不用挨个介绍了。”
霍正祺见单菱梦感念爱徒,有些心不在焉,回到:“几年不见,想必觉然大师佛法又精进了许多,想是离大成之期已是不远了。”
觉然大师竖掌说道:“呵呵,佛法无边,贫僧所学,尚不及瀚海之一二。想那百余年前慧舟大师,智慧殊胜,造诣高深,眼下贫僧不过拾人牙慧,追随慧舟大师骥尾而已。”
霍正褀笑道:“大师嘉言懿行,神州中人有目共睹,就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觉然大师呵呵一笑,又和翟砚名、灵静真人和单菱梦一一应礼,对刘宗易道:“刘师兄,眼见天色已然不早,你看太虚门和相思谷弟子门风尘仆仆,是不是先安排他们住宿休息?”
刘宗易失笑道:“你看看,我这掌门当的,把大家晾在这半天了。含光!”
人群中含光几步跨出,行礼道:“弟子在。”
刘宗易道:“我同你这几位师叔师伯在玄元殿中商量要事,你带着太虚门和相思谷的师兄弟去环琅苑安排好住宿膳食,然后将明日参加论剑的人员名册报给你晏师叔。”
含光应道:“是,师父。”然后对吴寒道:“吴师兄,请带着各位师兄弟跟我来。”因吴寒在众弟子中年纪最长,阅历最丰,不光太虚门,连相思谷的众女也隐隐把他当作带头之人,当下跟在吴寒后面朝住处走去。
翟砚名见温青一动不动,没有跟去,和声道:“温青啊,你也跟着师兄弟去休息罢。”
温青道:“弟子……想在师父身边保护你……”
翟砚名一愣,随即愠道:“你小子,是不是也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哼,这里是哪里?镇海峰,试问谁会伤到我这老朽?”
刘宗易打了个哈哈道:“翟老先生,令徒牵挂您老人家,一片赤子之心,您也不要再去责怪了。”又对温青道:“温师侄,你尽管放心,只要有我刘宗易在,定不让你师父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翟砚名乜斜了温青一眼,道:“听到了罢?还不快去跟你师兄弟一起?”
温青见师父动怒,也不好坚持,向他行礼告辞,跟着吴寒去了。
霍正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对翟砚名道:“翟老先生,我看温青时刻不想离开你,又少言寡语,或许这样问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说,您这位弟子,是否有些不太合群?”
翟砚名叹了口气,道:“这还要从他小时候说起了。他父亲本是中州华阳县令,政绩斐然,爱民如子,也是一方清官。但十余年前华阳一场颇为诡异的大火将城中夏将军府邸一家三十二口全部烧死。天子震怒之下,他父亲被贬西域,他和母亲也一道跟着去了。
“哪成想他们刚到楚阳山地界,便遇到了一伙魔道妖人,为首的贼寇侯尹昆见他母亲生得有些姿色,当着温青的面便杀了他的父亲,还把他母亲……唉……”虽然翟砚名没有讲下去,但在场之人都明白了那些魔道妖人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刘宗易哼了一声道:“居然是侯尹昆那厮,此人淫乱成性,奸邪至极,别说咱们正道,便是连魔道都对此人颇为不齿。老夫恨不得有一日能亲手毙了这个祸害,还九州一片清明!”
单菱梦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翟老先生又是如何找到温师侄,并收他为徒的呢?”
翟砚名道:“说起来,玄云观和他父亲本来有些故旧,昔日掌门师兄送了他父亲一张传令符咒。那日他们遇袭,他父亲可能知道凶多吉少,便悄然将符咒使出。正巧我在中州办事,收到符咒后便立即前往支援,不过等我赶到时,这孩子的父亲已然身死,他母亲也不堪受辱,自尽了。
“而我在千钧一发之际从魔教妖人刀下将他救出,唯恐夜长梦多,也没有跟那些人计较,便将他带回了玄云观。”
众人听罢一阵唏嘘,不曾想这惊才绝艳的玄云新秀,竟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之事。
翟砚名接着道:“此后他便拜我为师,在玄云观修行。经此大恸后,他也没有小孩子应有的天真烂漫,一心只知学剑,与人也少有交流。
“后来他学有所成,便瞒着师门独闯楚阳山,仅凭一人一剑,诛尽山中魔众百余人,虽然那老奸巨猾的侯尹昆终究还是跑了,但经此一役,温青也声名鹊起,我本以为掌门师兄会因此罚他,没想到却将本门至宝‘洗玉剑’传给了他。
“观中同龄弟子知道此事后,虽然钦佩他,但与他也更为疏远。久而久之,玄云观中能跟他说话的,不过老朽一人而已。”
觉然大师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温小施主幼年遭此大劫,贫僧闻此也颇为痛心。然而若任由温小施主沉浸在仇恨之中,说不得会令其心魔滋生,对以后的修行颇为不利啊。”
翟砚名道:“觉然大师所言极是,我也曾跟他说过,既然他已复仇,当放下一切,一心问道。但他却说,魔道只要还剩一人,他就一天不会罢休,何况主犯侯尹昆还未手刃。这小子虽不善言辞,但性子颇为隐忍,说出的话必定会做到。所以我也怕有一天,他会被杀戮所迷失,坠入魔道之中。”
刘宗易道:“如此,还要劳翟老先生多多开导才是。九州正道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千年一遇的奇才,若他一心向善,除魔卫道,便是正道之福,天下苍生之福。”
翟砚名道:“这是自然。所以这次带他参加六道论剑,名次倒是其次,最主要还是想让他多出来走走,见一见我九州正道风范,对他的成长也是大有裨益的。”
霍正祺笑道:“话虽如此,但若无意外,此次六道论剑温师侄定会力压群雄,一举夺魁。”
翟砚名摆手道:“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漫说各位派中也有许多修为高深的翘楚,那影月山庄更是不显山,不露水,还不知道他们有哪些厉害人物。”
刘宗易面容一整,道:“今日请诸位提前上山,便是商议这件事的。请诸位稍移玉步至玄元殿,老夫准备了些薄酒,我们进去谈罢。”说着便引着他们朝玄元殿走去。
这“环琅苑”说是“苑”,其实是一个不小的建筑群,白墙青瓦,小桥流水,依附在一巨石堆就的“山体”之上,隐没在镇海峰参天巨树之中。含光走到环琅苑口一颗巨木下,对身后众人道:“此处便是我派贵客居所‘环琅苑’了。”他指着“山体”下边角落的一处建筑说:“那便是太虚门诸位住所。”又指着山顶两处建筑道:“那是空相禅寺的师父和玄云观的道友的住所,一会温师兄便可前去和贵派师兄弟汇合。”
温青点了点头,未发一言。
含光又指着一处幽静的建筑道:“那里林深僻静,景色妍丽,是相思谷的仙子住所。此外山背还有一处住所,是为明日到来的影月山庄弟子准备的。”
“着哇!合着其他几派师兄师妹们或在山顶,或在幽静处,我太虚门就该住那背光的窄小角落。乾元宗的待客之道,可真令我太开眼界。”人群中一阵嘈杂,众人朝发出声音那人看去,只见安歌抄着手,瞧着天,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吴寒虽也恼乾元宗的态度,但他现在毕竟代管着太虚门众人,也只能对安歌道:“安师弟,不得无礼!”
安歌哼了一声道:“吴师兄,也不知道是我们无礼,还是他们无礼。”
含光闻此却也不恼,耐心解释道:“也不怪这位安师弟有所介怀,只因我派远在西南一隅,平时贵客殊少,所以客房也建得不多。如今六道论剑在我派举行,我派有幸接待众多青年俊杰,喜不自胜,又怎敢怠慢?眼下这处住所,还是我们彻夜未休,收拾出来的。”
吴寒点了点头,也道:“我们自会理解含光师弟一番苦心,按理说我们修行之士便是餐风露宿也尽可受着,不该讲究那三尺住所之好坏,但方才我来时见此处离主殿那道天瀑较近,若是在山顶或那处僻静之地还好,但我们那处住所却正对那道声若惊雷的瀑布。换做是我也就罢了,但那些师弟师妹们修为尚浅,这如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的落水之声,多多少少也会对他们造成影响罢。”
含光苦笑一声道:“吴师兄说得极是,我也知道那处确实有些嘈杂……”
“有些嘈杂?若含光师兄从小到大没听过打雷声,正好可以自行去感受一下!”
那边相思谷中的韩采薇虽与这些人道不同不相谋,但也觉得乾元宗如此,恐怕是故意针对太虚门的。心中冷笑一声,看起了热闹来。
江云皓见乾元宗气量如此狭隘,心中早已不愉。听安歌冷嘲热讽,心中舒畅,但还是劝道:“安师弟,你少说两句。”
不过他这句话一出,含光本来笑意盈盈的脸终于沉了下来,道:“偌大个门派,连一个人也看不住,现在却跑到我乾元宗来说三道四,嫌这个嫌那个。人们都说那五泉太虚,弟子个个翩然有君子之风,如此看来,也只是些摇唇鼓舌之辈。
“倒不如回去好好修习一下剑法,也不肖在六道论剑上丢人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所有人都没想到,一直笑脸待人的含光,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安歌面露讥讽之色,刚想说“你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这样的话,却见身旁人影一动,江云皓已然越众而出,面色肃杀,沉声道:“有胆的,再说一遍!”
那个女子,那个水绿色衣裳,如梦一般的女子是江云皓平生憾事,他不容任何人对此事指手画脚。
含光心中一惊,暗道:“好强的煞气!”又看清来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都暗道这人是不是被江云皓一句话就吓疯了么。
过了半晌,含光才止住笑声,道:“我还当是谁,这不是太虚门那个十年还在三才境第一层混的江师兄吗?怎么,你也来参加六道论剑?只可惜敝派灵丹妙药不太够,不知江师兄可带够了?哈哈哈哈哈……”
吴寒面色一寒,冷然道:“含光师弟,请你留些口德!”
含光笑声霎止,道:“江师兄的那半吊子修为如今神州人尽皆知,试问在场的师兄弟有谁不知,太虚门出了这么个千年不遇的‘人才’?”
其实说起来在场的相思谷众人和温青,包括那空相禅寺和影月山庄的弟子,皆听说了太虚门有这么一号人物,修炼十年修为没有寸进,一直在三才阵第一层苦苦挣扎。不过之前相思谷那些弟子还不知这人便是江云皓,如今被含光点出,纷纷侧目,想看看这修为低得众人皆知的太虚弟子长什么样子。
而太虚门众人自是知道江云皓修为今非昔比,墨欺霜俏脸生霜,上前几步,正要辩驳,忽感衣袖被人拉住。他回头一看,江云皓死死盯着含光,道:“如此说来,阁下对我的修为似乎颇有成见了。”
不知不觉间,他改称含光为“阁下”,显然已是怒极。
含光道:“不是有成见,而是……”他不屑地看着江云皓,皮笑肉不笑道:“以江师兄你的修为,住哪不是一样呢?”
背后千舆铮然鸣响,赫然听到依依传音道:“江公子,这人好生讨厌,让依依来收拾他!”
江云皓传音回道:“此人还用不到依依出手,我一个人便足矣。”
袖袍一挥,江云皓长笑道:“既然如此,阁下可敢与我赌上一赌?”
含光一愣:“赌什么?”
江云皓笑容愈盛,韩采薇远远看去,竟有些眼熟。
像极了面对老魔头袁洪时的笑容!
江云皓不紧不慢道:“既然阁下说我剑法不济,那咱们就比剑法,谁败了,明日六道论剑便也不必参加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