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皓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看到”自己置身在一片荒漠之中,此刻尚在夜晚,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将这篇沙地染成银色。
而这片荒漠的正中央,有一颗参天巨树,孑然而立。
仿佛千万年前就在那里似的,见惯了这大漠黄沙,亦见惯了那幽月独明。它不能,不舍,也无法离开此处半步。
就像,在树下抚琴的这个女子。
无名古树下,这女子一身玄衣,秀发如云,肌肤胜雪,正盘腿而坐,轻抚瑶琴。她一块黑纱覆面看不真切面容,但饶是如此,那双淡蓝色的秀眸,也如春水一般,潺潺从黑纱中流出。
琴声过处,给本来苍凉无比的荒漠带来了一丝生机。这琴声虽然不能言之优美动听,却显得十分安静,带着自有的一番韵律,袅袅而起,融入了沁凉的晚风之中,沉醉了整个世界。
俄顷,指停,琴声忽止。
那女子抱着瑶琴,缓缓站起,望着那轮明月,原本平和的蓝眸,竟有一丝迷茫。
只是那轮明月,下面依旧是茫茫沙海。
良久,良久,才有一阵幽幽叹息,回荡在此处。
江云皓十分奇怪,因为他感觉到这个梦十分真实,他甚至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却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这个梦又预示着什么。
然后,梦醒了。睁开眼,江云皓才发现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草庐窗户已被推开,外面天光大亮,显然已是第二天了。
坐在床边的少微见江云皓醒来,悠然道:“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江云皓见少微虽像是不经意地一问,但目光之中还是有些许关切之情,想来他本是高高在上的天界星君,能对自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如此关心,心下一暖,回道:“师伯,弟子感觉好些了。”
少微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
江云皓四下看了一眼,并未见到灵性真人等人,问道:“师伯,灵性师伯和我师父他们呢?”
少微道:“你先别去管别人,先管管你自己罢。”
“我自己?”江云皓内窥己身,便发现自己体内实在不像刚刚说得那么好——丹田气海空空如也,一丝真元也没有,奇经八脉更是如干涸河床,看不到一点生机。
没想到皓月式的反噬之力,竟是恐怖如斯!
见江云皓苦笑摇头,少微站起身道:“如此,你可明白你的境地了?”
江云皓没有回答,他撑着虚弱的身体想要下床,但尝试了一下,竟是连坐起都不行。少微在一旁冷眼旁观,既未鼓励,也未阻止。尝试了几次后,江云皓因气力不济,脱力倒在床上,他终于闭着眼,面容痛苦道:“莫说弟子现在修为尽失,便是粉身碎骨,若能换初雨安然无恙,也毫无怨言。”
少微一拂衣袖,道:“如果现在就想放弃也无妨,反正我时限一到自然飞升天界,就算将来紫微运转九天星力将这一界毁掉,也跟我没什么相干!”
江云皓自然知道少微的意思,他睁眼道:“师伯误会了,莫说弟子现在修为尽失,便是成为一介凡人,也要豁出性命,救出初雨!”
少微道:“你可曾想过,现在连魔道一个修为最低的喽啰都可以一根手指灭了你,你就不惧?”
江云皓目光如炬,凛然道:“不惧!”
少微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好!不过我自然不会让你就这么去送死。昨晚我不是说过了么,只要有《蕴天诀》,就能在夺回紫微星这件事上多些胜算。”
江云皓昨晚心神耗费颇巨,没有留意少微这句话,现在想起,少微确实在昨晚说过这《蕴天诀》,心里燃起一丝希望,道:“师伯,你说,这部功法可助我恢复修为?”
少微却未立刻回答,只是问道:“你现在的境界到哪一步了?”
江云皓答道:“禀师伯,弟子原本修为在五方境第一层,但现在……恐怕一元境的修为都没有。”
少微略作思考,道:“如此,我便跟你讲一讲这《蕴天诀》。”
其实说起这《蕴天诀》的来历,本来是江一泓为了提升江云皓寸步不前的修为,与灵虚真人和霍正祺钻研出来的一部功法,但功法初本出来时,他们才发觉这本功法疏漏良多,很多地方一旦按此运功真元游走颇为滞涩。饶这几人乃太虚门修为、境界与见识都颇高的人物,但想要真正自创一本功法,谈何容易?便是那终年修订那些无上典籍的江一泓也心知此事非朝夕之功,于是几人便一同请教太虚门资历最老的灵峰真人。彼时的灵峰真人虽天智还未开,但毕竟身怀九天星君的境界,随意指点一两句,三人便茅塞顿开,诸多迟滞的关节也一一打通,这才造就了这部功法的诞生。
末了,少微盯着江云皓的眼睛说道:“此功法最大的特点就是能使修炼者涅槃重生,你之前修为尽失过一次,初修此法,修为便到达了五方境。再如这次,按你的悟性,再次修炼此法,不出半年,便可臻至五方境第三层境界。”
江云皓精神一振,硬撑着坐了起来,道:“如此说来,那岂不是每次我修为全失,再从头练起,都能增长一次修为?”
少微哼了声,道:“你想得倒美,这次只是你小子运气好,遇上了我,可以从中指导,助你重头来过,待他日我飞升仙界,你再遇上此事,哼,你就一辈子当个凡人罢!”
听罢江云皓略微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过对于宠辱不惊,不以物喜己悲的他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如今只要有一丝救出夏初雨的希望,他就决然不会放弃。所以只是叹了口气,这些许失望就被想要救出夏初雨的决心所替代。
少微指着桌上的饭食道:“这些是早上灵虚差那个叫吴寒的弟子带来的,你先吃饱了,再出来找我。”便推门而去,也没说一会要去何处找他。
江云皓现在身上没有一点真元,身体如凡人般有了口腹之欲,见桌上摆的虽是清粥小菜,却也是山珍野蘑炒就,香气扑鼻,让人不禁食指大动。江云皓硬撑着下了床,坐在桌边,提起筷子,如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饭菜一扫而空。
他吃饱后摸了摸肚子,忖道:自从修道小有所成后,虽不说餐风饮露,但《太虚真诀》中言明“乘云御龙,游乎四海,当静心寡欲,少食五谷”,这五谷饭食对自己来说早已成为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如今自己再次对食物有了想吃的感觉,岂不是与“寡欲”相悖,从而会影响修行?
江云皓一时间陷入了迷茫。他却没注意到,太虚门的修行功法中还有一句是“师从自然,虽有欲,尚能问心而无愧,亦能得之自然”,“寡欲”纵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随心所欲,不逾矩”,他如此担心,实属多余。
收拾好碗筷后,江云皓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恢复了几分,至少行走是没有问题了,于是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也推门走了出去。他却不知道,他能恢复得这么快,乃是昨晚霍正祺离开之前,给他喂了足足两枚“太乙还神丹”的手笔!
江云皓走出草庐,只见这少微的住所乃是在天罚谷入口的一处悬崖边,他从上俯瞰,只见天罚谷一切景象尽收眼底,连那道石墙也出现在视线之中。
远处,几处水潭星罗棋布点在谷中,前日和夏初雨的种种历历在目,伊人如花笑靥,已被他深深刻入脑中。
徐风吹来,少年鬓发轻扬,衣袂飘飘。他望着五泉山谷的美景,心中激起千层波澜,万丈雄心:玄天仙女又怎样?星耀之主又怎样?只要她是夏初雨,自己誓要与她相守终生!想罢此番,江云皓反手摩挲了一下千舆剑,沿着悬崖的一条羊肠小道,向谷内方向方向走去。
天罚谷虽然不大,但合围此谷的山峰却颇为险峻,江云皓因为修为全失无法御剑,只能沿着这条小路徐徐而行。不过这条路虽被称为“路”,但也只是被人踩出来的一条小道,而且这条小道有的地方需要攀岩爬壁,有的地方需要淌过溪流,看来也是以前的灵峰真人太过无聊而走出来的巡谷之径。
江云皓就这么走了一个时辰,渐渐感到地势低缓,在绕过一道绝壁后,一处不大不小的半山平台赫然显现,而平台上负手孤立一人,望向来路,正是星君少微。
江云皓一阵小跑来到这平台上,向少微行了一礼,道:“弟子来迟一步,给师伯赔罪了。”
少微摆手不以为忤,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道,《蕴天诀》分为哪几章?”
江云皓心里奇怪道:星君为何会问我如此简单的问题?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师伯,《蕴天诀》与神州现行的五个境界相对应,一共分为五章,乃:九真篇、七宝篇、五炁篇、三清篇、元始篇,每个境界之间也有一劫。”
少微点头道:“不错,只是《蕴天诀》比较特殊,所要经历的劫数比一般的修炼之法凶险一些,而欲从三清篇修到元始篇,所历经的劫数,恐怕连仙人都难以扛过。嘿,不过谁知道呢,你小子是第一个练这部功法的人,或许根本达不到那个境界也说不定。”
江云皓摇头道:“弟子但求现在能修到救出初雨的境界就满足了,至于更高的境界……弟子不敢奢求。”
少微嘿然道:“莫说你现在最多只能修到七宝篇,便是你修到元始篇,足以叱咤神州,也不是那个幕后之人的对手。”
江云皓一愣,道:“弟子听一个前辈说,待这《蕴天诀》练到元始篇,便是比九转境还高一个境界。师伯说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竟然比九转境的高手都厉害!”
少微道:“你现在境界太低,给你说多了也是无益。不过你修为高深一分,自保能力也能多出一分,况且紫微星也不是时时刻刻在那人的监视之下,虽然希望渺茫,但救出她总还是有些机会的。”
江云皓反手拔出千舆剑,道:“既然如此,师伯,咱们便开始罢。”
少微伸出右手,在虚空连点数次,口中说道:“这次我尚可助你一臂之力,以后你能修成什么样,就全凭你的悟性和造化了。”
江云皓刚想回答,忽见眼前一暗,随后大亮,竟是漫天星辰铺面而来,他心下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却感觉下不着力,再定睛一看,原来自己已然置身一片缥缈星空之中,身体兀自漂浮,不见下落。
他还未反应过来,耳中便传来少微的声音:“上元天庭太微宫,昭昭列象布苍穹。此处就是三垣之一的太微垣,你且往西北看,那四颗星辰,便是少微四星了。”
江云皓循声看去,奇道:“师伯以前就管着这四颗星么?不过这偌大虚空,什么都没有,只有星辰陪伴,岂不太过寂寞?”
少微哼了一声,道:“我只是把少微四星的本来面目展现在你眼前罢了,平时的仙界,可不是你看到的这幅模样……算了,不说也罢,你且听好,现在我需要你分别进入这处士、议士、博士和大夫四星中体悟天道,一处体悟完成,立时至下一处体悟。至于你能体悟到什么境界,就看你天赋如何了,可懂了?”
江云皓问道:“那师伯,怎样才算体悟完成了?”
少微道:“待你体悟完成,会自行退出那处空间的。好了,问这么多不如自己去体会,你先进去再说。”话音刚落,江云皓便感到身体似有人拉扯,向着那四星之一而去。随着拉扯速度越来越快,本来只有一点星光的处士星越来越大,就在江云皓受不了刺眼星光,刚一闭眼,就感到拉扯之力顿时消弭,待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已在一处灵力充沛的虚无空间里。
江云皓心知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当即盘腿捏诀,感应着这星耀灵力。而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平时打坐修炼需要费时很久才能感应到的天地灵气,在这处空间竟然浓稠无比,自己刚刚入定,那些灵气甚至直接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体内,本来干涸的丹田就如一个在沙漠中水尽粮绝的濒死之人,忽然看见一个放满美食美酒的桌子,且无论怎么拿,都不会变少,怎么不欢呼雀跃?于是那充斥着这个空间的星之灵力,沿着江云皓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源源不断地注入丹田气海。灵力过处,不仅经脉如枯木逢春一般恢复了生机,连丹田之上,竟也有隐隐生成紫府之相,若再进一步,结成金丹料想也不是难事。
江云皓这一入定便是半个月,待半个月后,他再次睁眼之时,丹田中已然真元充盈,且异常精纯。想来常人修炼,就算在再钟灵的地方修炼,总会收到凡尘浊气影响,真元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杂驳。而江云皓所在之地乃星耀之内,此处灵气无一丝一毫的杂质,他以此聚成的真元自然精纯。
刚从处士星出来,江云皓立刻进入了议士星。他刚一进来,便觉得此处不凡——盖因此星内的星之灵力灵力竟然暗含风、雷、水、火、土五灵本源之力,虽然微弱,但若和《剑临太虚》配合,不啻高屋建瓴,再上层楼。
此后,江云皓在议士星内修行了一个月,在博士星和大夫星中分别修行了两个月。而后两颗星多是巩固自己的修为,虽是辅助,但星耀凝成的真元常人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化得了的,所以也不可或缺的过程。
不过令江云皓颇有些在意的是,在大夫星中修炼时,某天他忽感丹田一顿,然后一缕黑烟从自己体内生出,然后消散无形。他也问过少微,但少微也不可能无所不知,所以他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异样,江云皓也没去管它。
转眼间,江云皓进入少微四星已近六个月了,而不知为何,他六岁前的天赋又重新归来,短短几个月,他已把《蕴天诀》的九真、七宝尽数修完,进入了五炁篇的修习,修为境界也到了五方镜第五层,距七星境仅有一步之遥,这样的结果便是少微也大感意外。但在星耀中提升修为却无法渡劫,少微也言明,若再提升修为,只要出了这里,天劫必至,三个境界的劫雷当头劈下,便是仙神也会神形俱灭。于是江云皓只得意犹未尽地收功出关,在少微的护送下离开了太微垣。
待江云皓一出来,便见眼前景色完全变了。自己虽然还在那个平台,但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已是白雪皑皑,隆冬时节了。
而不远处,有一佳人娉婷而立,脸上还带着几分焦急看着这里,待见江云皓从星空之径出来时,立刻展开了笑颜,迎了上去。
“江师兄,你终于回来了。”